“她真这样说?”
紫儿望着斜靠在贵妃榻上,一手支颐,一手拿书的苏靖,回了一个“是”。
“奴婢亲耳听到二小姐对乔姨娘说的,她看起来很激动,不像作伪。”
苏靖若有所思,将书卷倒扣在脸上,双手放在脑后躺下来。
“大小姐,二小姐当真得了高人指点,能预知以后的事?”
“你觉得呢?”
“奴婢才疏学浅,闻所未闻。”
“所见之事未必为实,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她自己不就做了预知未来的梦?
“奴婢不懂。”
“不需要懂,只需知道苏翊接下来想做什么就行了。苏翊送父亲的寿礼,你可有法子探听到是什么?”
紫儿道:“奴婢打算收买兰蕊阁的丫头春香,她和二小姐的荷香不对付,一直想离开兰蕊阁高就,若是您许她伺候老爷,她定会应下这差事。”
苏靖一时沉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奴婢知道。”
“我看你并不知道,否则,怎么会说出让我给父亲送女人这种话。”
紫儿跪在地上,不请罪,也不辩驳。
苏靖拿开脸上的书。
“不安分的人,在哪都是个祸患。”
“不过,如果她能管住嘴,我也不是不能给她一个机会。”苏靖示意紫儿起来,“那边怎么样了?”
紫儿道:“还是老样子,喝酒、赌钱、打架,其间他找过青儿两次,青儿都找由头躲开了,他也没纠缠,该干什么干什么。至于绿儿,她转移走了二小姐给的几十两银子,再没去兰蕊阁,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动作了。”
不,她们会在十几天后,成为苏靖与段成“私通”的证人,还没到放松的时候。
“无论你用什么办法,盯住她们两个,至少过完父亲的生辰。”
今晚之前,紫儿可能会不解,既然不放心青儿绿儿她们,何不打发了或者作为二小姐的罪证捆到老爷面前?可听过二小姐的“胡话”,紫儿便有些了然了。
原来大小姐按兵不动,是因为二小姐准备在老爷生辰当天搞出乱子,目的是陷害大小姐,抢走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原来,这些日子大小姐的行为皆是事出有因的。
挑拨青儿绿儿,调查段成,请出千弑堂弟子,假装因香生病……大小姐这是想釜底抽薪,请君入瓮啊!
可之前没有心腹替她打探,大小姐是如何知道的?若是靠猜,未免太料事如神了。
紫儿心中疑虑甚多,但她深知自己身份低微,主子的话只有听令,没有置喙的余地。
她深深伏下头:“奴婢明白。”
苏靖捡起一旁的书卷翻开,紫儿默默退下。
偌大的房间静了下来,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格外空旷寂寥。
不多时,窗棂映出一道倩影,烛光摇曳着,忽然熄灭,陷入墨一般浓稠的黑暗。
小姐当是困了,去歇息了。守夜的绿儿如是想着,提灯从廊下出来。
轰隆一道闪电,白晃晃撕开夜幕。揉眼睛打哈欠的绿儿没有看到,一个身穿斗篷的身影从侧门闪了出来,沿着墙角直奔外院,眨眼间便没了踪迹。
穿过花园,避开守夜的家仆,苏靖踏入一个偏僻的院落。
院子四方,地砖平整,正中央是座两层佛堂,朴实大气,肃穆庄重,即使沐浴雨中,也令来者心神安宁。
这里住着一个人,一个苏靖想见,却见不到的人。
苏靖走到檐下,摘去帽子,静静立了片刻,抬手叩响紧闭的门扉。
笃笃,笃笃。
没有人回应。
敲了几下,苏靖便收了手,提着裙子背靠门坐了下来。
“今日祖母动了大怒,斥责了乔姨娘与三弟,罚闭门思过一个月,不许再理家务。曹管家徇私,也得了老夫人的罚,但念其劳苦功高,只呵斥了几句,没有重责。”
“二妹哭得梨花带雨,让祖母心软,虽未受到牵连,但也就此失去祖母的信任。不过,她仍然迷途未返,谋划构陷我,也是,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再等下去肚子便显怀了。”
“当初父亲看重与周大学士的情谊,为我订下这门亲事,现在看来,周晏实非良人,我不能不做个了断。父亲那边,只好对不住了。”
苏靖轻轻吸了口气,满是清新的草木香:“玉暖阁的昙花前日开了,甚是美丽,可惜一个时辰便谢了,古人云昙花一现,纵使花期短暂,亦是绚烂无比,您若是亲眼看到,一定会欢喜。”
“对了,您那么爱花,不妨在附近种一些,不同时节,不同花……花开花谢,日子便更好打发了。”
雨歇了,云雾散,月华如洗。
苏靖抚过门上斑驳的纹路,头轻轻靠上去。
“母亲,靖儿想您。”
***
六月十九,是个艳阳天。
一辆华贵的马车穿过熙攘的市井,从城西驶向城北。
“靖靖!”
花蝴蝶一样的夏书瑶飞过来,一把抱住刚下马车的苏靖。
苏靖被迫后退几步,站稳后,将她从自己身上扳开:“说了几回了,不要动不动就抱人!”
夏书瑶惊奇:“靖靖,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苏靖左手握住右手袖口,微微一转:“不好看吗?”
此时,苏靖身着一件窄袖素白绣墨兰的圆领袍子,同色锦带束发,深色暗纹腰封环以珠玉,貔貅镂空墨玉佩压着衣袂,右手边腰侧挂着把匕首,乌木吞金的刀鞘,看起来装饰大于实用。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整个人干净利落,恍若哪位出走江湖的世家公子。
“这、这还是我那柔柔弱弱、手不能提的靖靖吗?”夏书瑶瞪大双眼,“别是你隐姓埋名的亲弟弟吧!”
苏靖敲了敲她的额头:“这是为了方便行走穿的。好了,不说废话了,人在哪儿?”
夏书瑶指了指十五牵来的马车:“喏,一路扒着车底过来的。”
马车底下钻出个黑影,仔细一看,是个穿褐色短打的小孩子。
约莫**岁的男孩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看到苏靖,又抱拳单膝跪地,摇头晃脑地说:“千弑堂杀字诀弟子,见过公子。”
苏靖示意免礼,开口换作清冷微细的少年音:“东西可运来了?”
“禀公子,就在城外的王家村。堂中人不便进城,派我来告知您一声,待您的人交接完毕,这趟生意就算完成啦。”
“我亲自去,你带路。”
夏书瑶嚷道:“我也要去!靖……哥哥,你带我一起去!”
苏靖的手按在她不安分的肩膀上:“你留在此地作掩护,如果过了申时我还没回来,你就先回府,不要等我了。”
说完她对那个杀字诀的弟子招了招手,转身上了马车。
那男孩得令,泥鳅一般钻进马车下面,像来之前的那样,四肢紧紧攀附马车底,不蹲下来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扮作车夫的紫儿压低斗笠,一甩马鞭:“驾!”
车马粼粼,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
此处是夏家避暑别苑,夏书瑶以邀请苏靖游玩为由,让十五驾车将杀字诀弟子带到这里,再交给苏靖。
无论是夏家还是苏家,都以为不过是闺阁女儿的小聚。
马车很快出了城,将巍峨庞大的城墙远远甩在后面。
藏身车下的男孩一个鹞子翻身,坐到了紫儿身侧。
“我来我来。”他主动接过缰绳,紫儿也不推辞,起身坐到苏靖旁边。
说起这段日子,真跟梦一样。
两年来,她默默做着一个洒扫丫头,一朝得到主子青睐,鸡犬升天,曾经欺负嘲笑过她的人,渐渐以她马首是瞻。
只是他们不知道,做大小姐的心腹可不是陪聊陪笑那么简单,得会飞檐走壁,打探秘辛,窃听跟踪,收买人心……与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不可言说的秘密,比如二小姐的狼子野心,竟然让大小姐感到了威胁。
万事以大小姐为先,听她命令,护她周全。
想到那个人的殷切叮嘱,紫儿柔声宽慰道:“小姐,我们就快到了。那个孩子再三说了,吴叔只是受了点小伤,没有性命之忧,小姐放宽心。”
苏靖轻叹:“伤筋动骨一百天,以吴叔那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怕是有所隐瞒。”
镖队与千弑堂双双护驾,仍然让苏翊的人钻了空子,偷袭了吴叔他们。若是她当初没有留个心眼,恐怕不光精心准备的寿礼不翼而飞,效忠几十年的老仆也会死的不明不白。
紫儿道:“可惜那个刺客自尽了,不过,就算活着大抵也问不出什么。”
苏靖掀开帘子一角,映入眼帘的是飞速移动的田埂与袅袅炊烟。
自从荣德堂一闹,苏翊便安分了好一阵子,终于在父亲生辰五天前,来了一出意料之内的袭击。
等到截杀失败的讯息传回兰蕊阁,苏翊便会发觉,她所准备的一切并非胜券在握,到那时,她会怎么陷害苏靖?
是冒进?照旧?还是干脆换个方式?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翊出什么招,她全数接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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