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睡神

三下五除二,蒋依用彩纸和胶水完成了自己幼儿园第一幅手工作品,她满意地打了一个哈欠,在对面小女孩震惊的目光下沉沉睡去。

一觉睡醒的时候,黑板上依然放着老师的展示作品,是一副鱼群图和一副向日葵,都是用彩纸剪出来贴上去的。蒋依眨眼,茫然地看着讲台边上站了一排的小男孩,一个个低着脑袋挨训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第一天上学就打架闹事了?倒也不是不可能。

蒋依直起身,眼前一花,一个什么东西从眼前滑落,掉在桌上。她拿起来一看,是个被粘成锥子状的红纸,看起来刚刚它被作为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

她捞起这个帽子,用一根手指转了一圈,对上了对面小女孩的目光。小女孩眨眨眼,小声地对她说:“你把头发剪了,看起来好丑啊,我给你遮一遮。”

蒋依:“谢谢,但我不需要。”

不远处的一个老师看过来,顿时大惊失色。刚刚只觉得这个小孩睡得很熟,别的小孩那么大动静都没反应,没想到也被偷偷剪了辫子。

真是一群调皮的小王八蛋。

半下午就这么在男孩女孩们的哭闹中结束了,老师们心力交瘁,哄完被无辜剪了头发的女孩,又得去哄那些因为挨训而哭鼻子的男孩。到了放学的时候,有些家长来得早,听说自家小孩把别人家孩子的头发剪了做手工,也是哭笑不得。

有的男孩很自豪地交出自己的作品,上面贴着有这三个孔的类圆形纸张,可能是一张人脸,左边偏上的位置贴着一条麻花辫,麻花辫摇摇晃晃,突然啪地掉在了地上。他嘿嘿笑着又捡起来:“妈妈,我喜欢这个!”

隔着一段距离,一个小女孩红着眼眶,刚止住的眼泪又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哇!妈妈,我的辫子没了!哇!”

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尖锐刺耳。蒋依手上也有一副跟男孩类似的作品,她往后藏了藏,退后几步,把它丢进了角落的垃圾桶。对桌的**头女孩全程站在附近,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

蒋依假装没看见,淡定乖巧地看着校门口,看着是很专心地在等家长。

“慧慧,回家啦!”温柔的女声响起,一个很有气质的妈妈款款走来,蒋依余光中看到她走向**头,心中暗暗记下女孩的名字。

人陆陆续续地走得差不多了,妈妈也下班来接了。奶奶在家做饭,没来。

于是蒋依只能侧身坐在前面的横杠上,抓着车把手。蒋鸿福坐在后车座上。妈妈小心地确认小孩都抓牢了,才慢腾腾地骑出去。

妈妈骑车挺慢,遇到路口都要停下来看车,后面有车来也会尽量靠边,或者在路边停下等车过去。

这次走了另一条回村的路,只有一个小缓坡,倒有一个较长的下坡路。妈妈的刹车捏着,慢慢地下坡去,微风吹来,把蒋依的小黄毛往后吹。

辫子剪的时候是从扎好的地方直接剪的,蒋依也没去修剪,视觉效果非常炸裂。如果她是个动漫人物,那里本该是长角的位置,现在却是像被炮轰了,露出两个肤色的坑。

从两个坑的位置到脖子后面,头发倒是越来越长,原本齐肩的头发,现在勉强到耳根。额前的头发也比较长,时不时随风飘过来。

一路上蒋鸿福笑了好久,妈妈也忍不住偷笑,但可能是怕她不开心,让男孩不许笑。男孩就捂着嘴咯咯咯,灯笑够了,又喳喳说着今天在幼儿园做了什么:“妈妈今天我又得了一百分,两个哦,语文和数学都是一百分!”

妈妈浅浅笑着:“康康真棒,晚饭多吃点,补补脑。”转而也问蒋依,“依依第一天上学做了什么呀?”

蒋依心情颇好,嘴巴随风而动:“今天剪纸,老师说要做小鱼小花。”

“那你做了什么呀?”

“我想做棵树。”其实是剪了头发嘿嘿。

“妈妈,他们班好多男孩子剪女生头发,做人头呢!”

妈妈自然也听老师说了这个事情:“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咋能随便剪别人头发呢?没礼貌。”

蒋依点点头,就是。

她是自己剪自己的头发,与她人无关,那些没教养的东西才会硬要祸害别人的头发。

回了家,奶奶果然也大吃一惊,嘴里骂骂咧咧地说脏话骂人。妈妈把孩子都带进屋,免得学了脏话去。

其实不听,蒋依也知道不少,老人家说的都是方言,方言里骂人的话可比普通话丰富得多,也脏得多。

年纪小的时候她听不懂,等听懂了,已经是初高中的年纪了。

她惊讶于原来这些脏话是那样的意思,是侮辱女性的,是带着生殖器的,是带着理所当然的恶意又被无知无觉的小孩满嘴传唱着的。

多么可笑,她的脏话启蒙者,是一个女性。

是一个也有着那些器官、那种创伤和受到男性威胁的女性。

是那样理所当然的,把自己受到的侮辱又骂出去,哪怕是骂着男人,也是在骂女人。

“……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没家教。”奶奶的骂声渐渐停止,她坐在大门口的屋檐下独自吃饭。

“阿婆,你为什么要在地上吃饭呀。”这个问题蒋依也问过。

奶奶总说:“我喜欢坐在这里吃饭。”

蒋鸿福“哦”了一声:“那我也要跟你一样!”

男孩仿佛很新奇,兴冲冲地跑过去,一老一小又并排坐在了一起。

蒋依一辈子也没想明白,这到底是奶奶真的喜欢,还是以前家里规矩大,女人不能上桌吃饭,她习惯了。又或者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显得自己孤单,然后对幼小的孩子进行服从性测试,以便于从妈妈那里抢过孩子的关注和爱。

蒋依始终记得,在新房子建好后,奶奶总喜欢一个人在老屋做饭,然后孤零零地吃。

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她就很敏感,对于奶奶和妈妈之间的不合有所察觉,也对分开做饭的两人非常困扰。年幼的孩子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却又笨拙地想对每个人好。于是常常需要在这边吃完又去另一边吃一点,以达到所谓的公平,以示她平等地爱着奶奶和妈妈。

但事实证明,完全行不通。

天真的孩子并不知道自己是别人眼中的战利品,只想通过自己幼小的身躯拉起身处漩涡中的奶奶和妈妈,实现所谓的家和万事兴。殊不知自己将会成为其中最大的受害者,被漩涡碾碎。

无知的孩子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被毁灭自我,成为讨好所有人却被所有人忽略的牺牲品。

“还是奶奶做的饭和你的胃口,是不是?”

年幼的蒋依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感觉怎么说都是错的。

怎么说呢?实话说妈妈做的饭更好吃必将迎来奶奶的辱骂,说她是白眼狼。

这也不是妄图讨好所有人的她所能说出的话。

如果说假话表示确实是奶奶做的更和胃口,那奶奶就又有了贬低妈妈的话头:“看吧,我带大的孩子我最了解了。”

年幼的她只能含糊其辞,说大家做的都好吃。

可奶奶不会罢休,非要彰显自己在孩子心中的地位比妈妈更高。说上一句“你从断奶开始就一直是我带大的,走出去别人都说跟我亲生的一样”便能战无不胜。

妈妈的功劳便荡然无存。

正如此刻。

“果然是谁带的孩子跟谁亲,来,宝贝多吃点肉。”奶奶说着乐呵呵地给蒋鸿福碗里扒拉点菜。

含沙射影的话,把桌子上两个人都整沉默了。

餐桌上只剩下妈妈和蒋依在吃饭,一个尚且年幼可以假装听不懂,另一个却也不能揪着这么一句话说什么。说起来就一句话罢了,吵起来肯定是小辈吃亏。所以有什么哑巴亏都只能自己咽下去。

可哪里只是一句话呢,孩子只是年纪小,却不是什么都不懂。

前世妈妈和爸爸常年在外打工,蒋依被奶奶带大,被灌输了一脑门子的妈妈这不好那不好,五六年级了也对妈妈不太亲近。

或者说,不敢亲近。

思绪收回来,蒋依不愿再想那些无力的回忆。说来如今自己已经上了幼儿园,前世妈妈就大概是在这个时候外出和爸爸一起打工的。

这一世也不知道会怎么发展。

母女俩安静吃饭,蒋依的身高其实够不到桌子上的菜,她就坐在妈妈旁边捧着小碗,菜都是妈妈给她夹。咀嚼的时候,她的视线不由又落到那个男孩的背影上。

或许是会不一样的,毕竟带一个孩子和带两个孩子,终究不是一个难度。

吃了饭,奶奶去洗碗了,妈妈拿着剪刀给蒋依修理头发。

其实也没什么技术难度,自己本来就剪得狠,大人也不需要再费心思考好不好看了,直接贴着头皮剪就是。

妈妈拿了两个白色的塑料袋扯开,绑在蒋依的脖子上,让她乖乖低头别乱动,蒋依就安稳坐着,任由妈妈在对面窸窸窣窣地剪。

等绕到后面剪脖子上边的头发时,触电一般的痒,蒋依缩了缩脖子。

妈妈解掉塑料袋:“好了,剪完了。”

蒋依站起来蹦了两下,似乎是想要抖落身上看不见的碎头发,伸手摸了摸头顶。

嗯,滑溜的,估计是小孩子头发细,没有后世剪完那种毛扎扎的感觉。

剪完头发就该洗澡了,奶奶去找吃完饭就到村头疯玩的蒋鸿福去了。蒋依开着浴室门洗澡,妈妈在外面搓衣服。

家里其实是有洗衣机的,但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谣言,说手洗的更干净,所以妈妈每次都自己洗,顶多冬天洗大件的时候用一下洗衣机。

至于现在嘛,大夏天的,洗完顺手晾干就是了。

蒋依快速洗完,正穿衣服,忽然一阵恶心,哇地吐了一地酸臭的东西。

好气,我试图用语音输入码字,结果每一个她都会识别成他,我一直改一直改,期望它被我训化成她是第一位,它死活就是不改。还是输入法听话,怒而转回键盘敲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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