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呕吐吓了妈妈一跳,忙把蒋依抱到一边,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蒋依感受了一下,觉得自己没啥问题,于是摇摇头。
妈妈把她放到躺椅里坐着,嘱咐她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说,去一边收拾去了。收拾起来倒也不麻烦,家里地面都是水泥浇筑的,用草木灰往上一洒,再用扫帚把结块的污渍扫去,最后用自制的拖把拖一下就完事了。
可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蒋依又不舒服起来。她揉着肚子,感觉小腹有点胀痛,来不及考虑是不是拉肚子的事情,就感觉内裤一热。
蒋依茫然了一会儿,还以为自己尿裤子了,原来小孩子在不睡觉的时候也是有“尿床”这种情况的吗?
来不及多想,妈妈正好也看过来:“呀,地上怎么一滩水。”她匆匆走过来看。
蒋依站起来,果然看到躺椅下面一滩透明的棕色液体,一股臭味直钻入鼻腔。
“屁股也是,依依,让我看看,你裤子怎么了。”
妈妈脱下她湿透了的裤子,只见里面大部分是跟地上一样的液体,还有一些絮状物体,看着有点恶心。
看着像拉肚子,又不太像。
蒋依摸着肚子,又觉得有点痛,这次有了经验,她觉得自己可以忍住。但来不及了,一股水滋了出来。
不但如此,她明显感到因为自己想要控制的行为,让水滋得更猛了一点。
“哎呦。”妈妈正好在看她的裤子,手在蒋依的身后放着,被溅到了。
两人都有点懵。
始料未及的情况刺激了蒋依内在成年人灵魂的羞耻之心,小孩子脆弱敏感的泪腺顿时让她红了眼眶,眼泪啪嗒掉下来。
妈妈来不及收拾自己,把小孩抱起来哄了哄:“不哭不哭,没事的,妈妈带你去洗澡。”
眼泪很快就没了,蒋依从来不是爱哭的孩子,更何况她现在是个成年人的灵魂,情绪很快就能调节好。
母女两人匆忙打理自己,洗了个澡,洗澡期间控制不住地又往外滋了一回,但好歹是洗干净了。妈妈拿来一个搪瓷痰盂,把被擦干的只穿了内裤的小孩放在上面,刚放上去没一会儿,果然听到水射在内壁上的声音。
妈妈匆匆收拾了浴室,把衣服快速搓了搓泡在盆里,又去楼上翻箱倒柜。
奶奶这时候带着男孩回来了,一看浴室乱七八糟的样子,嘴巴机关枪似的扫射:“娶个媳妇有什么用,连个衣服都不洗,都放着留给我。”
说着把男孩赶去洗澡,手上动作不停地开始洗衣服,稀里哗啦地,感觉能把人搓下一层皮。
蒋依肚子难受,后面不停地往外流水,嘴唇都有些发白了。她觉得唇干,可能是有点脱水。
但没什么力气,眼前也有点发晕,说不出话来。
“阿婆,我洗好了,香香的!”一身肥皂味的蒋鸿福窜出来,好歹是个大班的孩子了,裤子也知道穿好,只光着膀子。
他凑过来看了眼蒋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捂着鼻子跑了,瓮声瓮气地:“奶奶,妹妹好臭!”
奶奶探身看来,皱了眉头:“你怎么还在马桶上,又拉肚子了?”
蒋依感觉自己要睡着了,恹恹地开口:“奶奶……我想喝水。”
奶奶把手往衣服上一抹,看出来她不对劲,探了探额头。她的手太凉了,感觉不出来孩子有没有发烧。
想把这快要在上厕所时睡着的小孩抱起来,却又听到痰盂里轻微的水声。
她放下手,去拿碗给小孩倒了水。热水瓶里倒出来的水有股子奇怪的气味,像是铁锅的味道,又像是涮锅水。
蒋依没得挑,小口的喝着。
脑海里漫无目的地发散思维。现在是上面的嘴巴在喝水,下面的嘴巴在吐水,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能量守恒。
哈哈,物理老师听了能气死。
脚步声在头顶响起,根据左耳声道的反馈来说,蒋依都能知道楼上的人走到哪了。
咚咚咚,声音从左传到右,看样子快到楼梯口了。
咚……是一脚踩到楼梯上要下来了。
擦擦擦,是拖鞋拖到水泥地上了。
睁开眼,妈妈已经走到了眼前。
“你女儿都这个样子了,你在楼上歇着啊。”
蒋依脑子里打油诗都要蹦出来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妈妈反正要挨骂。
“之前阿英送的纸尿裤还没用完,我去找了,先给她兜着,我给带医院看看。”
“行,我找扬起开拖拉机带你们去,自行车不好带她。”
风风火火是我奶,办事靠谱第一名。
“婆!我也要去!”
“去什么去,回屋睡觉!哎呀,烦死了,你个龟孙,走走走,都去!”
小家四口奔医院,突突突突突突突。
伴着拖拉机的轰鸣声,蒋依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她蜷缩着身体,黄色的小眉毛微微皱着。一只小胖手戳了戳她的后背,幼嫩嗓音响起:“喂,你怎么天天睡觉呀,快起来陪我玩。”
自然没有回应,小孩似乎在吮手指,含含糊糊:“我想看电视,想看天线宝宝。”
沉默。
小孩长长叹了一口气,小大人似的:“好吧,你生病了,我给你吹吹。呼~呼~痛痛飞走咯!”
蒋依只觉得眼前愈黑,闭着眼睛继续睡。
等到了医院,这一大波人的阵仗给医生吓一跳:“怎么了这是,出啥事了?”
此时的蒋依略有些清醒,倒是蒋鸿福已经睡着了。奶奶吃力地抱着,一屁股坐到诊室的椅子上,摇摇晃晃地让他睡得更安稳。
妈妈详细地给医生说了今天的情况,还给医生看了脱下来的脏裤子。
医生拿笔记着,看了看小孩脸色才问:“应该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小孩子肠胃弱,平时要注意。”又问晚上吃了什么。
都是些家常菜,妈妈一一说了,医生点头:“那不是食物中毒,是不是吃了隔夜菜了。”
奶奶适时插话:“哪能啊,我家媳妇娇气得很,隔夜的东西一点都不吃的。”
妈妈皱了眉头,没说话。
医生了解了一番,开了单子:“去抽个血,看看要不要挂盐水。”
妈妈抱着去了。扎针的时候,她捂小孩的眼睛,被蒋依扒拉下来了。她不喜欢扎针,但她必须看着那个针扎下去。
护士姐姐夸她勇敢,妈妈自豪地笑:“从小就胆子大。”
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的蒋鸿福来凑热闹,又想看又怕,捂着眼睛转圈圈:“妹妹打完了吗?痛不痛呀?”听见护士说打完了,才敢从指头缝里确认。
化验结果出来,医生看了看:“急性肠胃炎,挂个盐水好得快。”
奶奶皱眉:“扬起还在外面等着呢。”
医生也皱眉:“吃药好得慢,可能还要拉上几天。”
妈妈突然开口:“妈,你和康康先回去吧,等挂完盐水,我跟依依走路回去。”
“那得弄到几点,明天不用上班啊?”
“没事,我请个假。”
蒋依听到这话,神色微动。
“行,随你们娘俩,依依,那你乖乖挂盐水,奶奶先回去了。”
蒋依挥挥手:“奶奶拜拜。”
妈妈留下来陪着打针,护士又过来给这个省心的孩子挂水。夜班无聊,免不了闲聊几句:“你婆婆哪里人啊,说话听不懂。”
“新安移民过来的,我们村好些个呢。”妈妈向来健谈,除了在家碰上奶奶,跟其他人的话都多。“我是徽州嫁过来的,怎么样,说话没口音吧?”
护士惊讶极了:“我还当你老公上门的呢,还真看不出来,你本地话说得比本地人还强呢。”
妈妈颇为骄傲:“那可不,我嫁过来没几年就学会了,就是我老公这边的话我学不来,也就能听听。”
护士点头:“那我是听都听不懂,不过你女儿倒是说的挺好,跟她奶奶一样一样的。”说完又觉得奇怪,“倒是你儿子,说的是本地话,他怎么不说移民话?”
“可能跟同学学的吧。”妈妈也不清楚。
护士摇摇头:“我看呐,你女儿比你儿子有语言天赋,刚刚她还说普通话的谢谢呢!”
谁家妈妈不喜欢听孩子被夸呢,妈妈笑得很开心,但也要给儿子说两句:“我儿子就是新鲜劲,哪个好玩学哪个。”
挂盐水的时候说来好笑,蒋依几乎是在厕所里蹲着度过的,感恩护士姐姐无限量供应的纸巾。
肚子终于有点消停的时候,蒋依想叫外面等着的妈妈进来,叫了三次却没人应。
她顿了顿,抬手取下门背后的吊瓶,慢慢走出去。
理论上,只要高过头顶,血就不会回流。
走出外面,妈妈原来是靠着墙壁睡过去了。仰着头,嘴巴微张着,时不时会抽一下,发出不那么好听的声音。蒋依看了一会儿,也坐下来。
医院的椅子并不舒服,冷、硬。但总会有人在那里入睡,或是带着担忧,或是带着眼泪,又或是带着恨。
护士姐姐看到这里的情况,帮忙拿来一个挂吊瓶的架子,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声感叹:“真乖,是我孩子就好了。”
墙上的时钟缓缓划过十点,妈妈一个战栗,突然梦中惊醒,往旁边一看,女儿好好坐着。
“怎么睡着了,还好还没挂完。”妈妈笑着,抓过蒋依空着的手,包在手里捏了捏。
两人安安静静坐着,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寂静中,妈妈低着头,缓缓说道:“依依啊,你说,我跟你爸爸离婚的话,会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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