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白老爹

“饭好了没?”

那人站在门口,并不进来。他出声晚秋才听出是公爹白老爹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

白老爹在镇上衙门干活,具体是做什么的不清楚,每个月一斗米和五吊钱那是铁杆的庄稼没得跑的。他在衙门上班,平日里吃住都在衙门,每旬休假一天,他一般把三天的假攒下一起,在月末的时候回来白家住上几天。

“饭已经吃过了,碗都洗了。”晚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头问:“爹你还没吃饭?要不我下碗面条?”

“煮饭,吃啥子面。多煮点,等哈儿老大老二也要吃。”白老爹皱着眉头,颐指气使,仿佛面对的不是儿媳妇儿,而是一个女仆。

晚秋没说话,煮了一锅红苕焖饭,饭不多,张罗了几个菜,这时候青黄不接,没什么好吃的。勉强炒了竹笋,凉拌折耳根,又炒了一碟腊肉。

饭煮好了,白大哥白二哥也结伴回来了。婆母陶氏仿佛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一般,白大哥白二哥刚进屋,她也就回来了。

“呀!哪个喊你煮这么多饭?”陶氏看见灶屋的炊烟,进来见晚秋在煮饭,吓了一跳:“你屋里啥子家庭哦?不是才吃了饭的吗?居然又吃?你这种的,哪个供得起哦?”

“寸口吃断江山呐!”

陶氏扯着嗓子大声呵斥,晚秋没回话,闷头舀饭,陶氏见她不回话,越发来劲儿,飞天撂脚,暴跳如雷地骂人。

白公爹在外面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但他自以为事不关己。他认为晚秋挨骂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哪怕这顿饭是他要求做的。

上了饭桌,陶氏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鹌鹑一样,一言不发,战战兢兢。

乡下人都是吃两顿饭的,城里人吃三顿。

白老爹要求晚秋做饭,但事实上白家其余人并不想吃饭。

菜摆上桌,白老爹一个人坐在东边的主位上,面前摆着一碗精米白饭,他没有动筷。

许久没有等到白大哥白二哥,白老爹沉下脸,“老大,老二,吃饭!你们在做啥子?”

“爹,你自己吃嘛,我们不要。”白二哥应了一声。

说实话,木匠是个体力活,漆匠是个细致活,两兄弟做了一天活,累得肩膀酸疼,胳膊都抬不起来。何况本来就是一天两顿饭,早就吃习惯了。现在累得发困,急忙洗了脚就要回房睡觉。

“站到!”白老爹厉喝一声,白二哥吓了一屁股墩摔在地上。

“吃饭!”

白老爹没有看两个儿子疲惫的神色,像是训狗一样吩咐了一声。

白大哥埋着头,舀了水冲脚,晚秋给他做的青布鞋穿了几天后就变得很合脚了,他穿得很爱惜,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换草鞋。

被白老爹呵斥一声后,他手抖了一下,那双青布鞋就掉进水缸里去了。

晚秋端碗舀饭过来,每个人碗里象征性地那么一块红薯,红薯上裹着米粒。白老爹端的碗里满满一碗精米白饭。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

前两天白老爹没在家时,几人吃饭颇为欢快,陶氏同意让步分灶分仓,晚秋跟她关系虽然肯定好不起来但是也不愿意招惹她,因此和和气气的,相安无事,桌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白老爹在家就不一样了,白老爹是个很注重规矩的人,虽然是个泥腿子出身,没法真讲究那也得穷讲究。

比如说他得坐主位,比如说食不言寝不语,又比如说他开口别人才能说话……倘若整理成文字,那么记规矩的纸可以装满十万八千个箩筐,塞断清水河不成问题。

“今天没看见李瘸子,他怎么没赶车?”白老爹疑惑道。

李瘸子原先只是一条腿有问题,下地干活不大方便,于是赶牛车替人拉点东西赚钱。白老爹每次回衙门或者是回家都要坐李瘸子的车――他们俩还相当聊的来。

陶氏一惊,吓得直接摔掉了筷子。

李瘸子的事,怎么说?说他试图□□晚秋,结果被白大哥打断了一条好腿?这样就势必牵扯到陶氏跟李瘸子的关系……

陶氏求助的目光看向白大哥,白大哥刨了两口饭,从容道:他不赶车了,前几天想对人家媳妇儿下手,被打断腿了。”

“哦,这样啊。”白老爹应了一声,充满恶意道:“那他可惜了,那女的也不是啥子好货,不晓得被好多男的睡过呢。”

他根本没有任何事实依据,不过凭借一句简单的话就可以给人定罪,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

白二哥看了晚秋一眼,低下头去,陶氏也大气不敢出,埋头吃饭了。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很低迷。

白老爹觉得自己仿佛受到蔑视。他绞尽脑汁想找个话题活跃一下气氛,他想了想,说:“上次我在家的时候碰见杜老头了。”

杜老头是村子里一个很特殊的人,杜老头婆娘死的早,给他留下四个闺女一个儿子。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大,闺女嫁人,儿子娶妻。眼看日子越过越红火,儿媳妇生了两个孙子,这时候儿子得了急病,一命呜呼了。

因为有孩子在,儿媳妇没走,杜老头就这样和儿媳妇住在一个屋檐下。村里风言风语很多。

失去壮劳力,杜家日子越过越难,最后杜老头索性翻起了垃圾。

别人不要的木板,不要的碎瓷片,破布头……他都如获至宝地捡回去,拼拼凑凑地用来生活。

白老爹很看不起他。

他说:“上次,我在那儿小解,尿着呢他突然过来翻垃圾堆。我就跟他说:‘老杜哎,你看这个垃圾堆,像不像狗翻了的一样?’”

白二哥震惊地抬头,看着白老爹说不出来话来。白老爹洋洋自得,没有感受到丝毫不对劲。

晚秋红了脸,不是羞红是气红的,他一个公爹,当着儿媳妇的面也可以说屙尿的事。

“你们晓得杜老头说啥子不?他说我要是没得狗屎运救了县令的娃儿吃铁杆庄稼,现在怕是比他还不如……啊哈哈哈,这怎么可能嘛……”

白老爹恼羞成怒,见杜老头蹲在那儿翻垃圾,转身尿了杜老头一身,作为报复。

白老爹的心眼儿是很小的呢。

白老爹又讲,镇上有个大夫,他常去他那儿抓药。某天腹痛,半夜三更跑去药铺抓药,在那儿喊了一个时辰都没见开门。

这件事他记恨了好多年。

前些天听人说大夫医馆里进了一个得肺痨的人,大夫也被传染上了。他不禁洋洋得意道:“这种人惹上了肺痨,那个大夫,就是全医馆都该死,死了也没啥。”

就因为白老爹一时兴起半夜买药,药铺没开门,就要被这样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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