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起来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晚秋总觉得仿佛昨天才出嫁,但是今天母亲给的蚕已经孵化出来了。
蚕卵才孵化出来的时侯,又小又黑,形状像蚂蚁,所以也叫蚁蚕。一簸箕蚁蚕数量不少,因此桑叶消耗也快。
蚕事开始,晚秋不得不早起采桑。
白家兄弟起田坎去了,晚秋去了屋后的桑田采桑叶。
白家屋后有二十来棵桑树,夏天结桑葚,有白的有紫的。清晨的桑叶柔嫩舒展,叶片上还沾着晶莹的露水。
晚秋采了一会儿,突然想起白安康说过的事,忍不住低头看了看。白安康说,他那次被他爹踹进池子里,险些溺死。后来,陶华托人把池子填了,种上桑树,应该就是这二十来棵了。
所以,这桑树底下,还有一个池子?
晚秋晃了晃神,她对白家了解不多。
她知道白大哥先前娶过一个,还生了冬妹,可是前头那个姓什么叫什么?哪里人?怎么死的?她都一无所知。
她也知道白家有个二姐叫白安然,七岁早夭,死于肺痨。她知道白老爹平日里只有旬休几天才回清水村住,但是每年七月半,他都要专门回来给白安然烧纸,神情悲痛不似作伪,但是亲娘陶氏看起来却并不怎么悲痛。有一年七月半,陶氏早早躲出去了,回来时还带着几丝暧昧的痕迹。那时的晚秋就有所怀疑,但是她没敢多想。现在想一想,婆母当时怕是找李瘸子去了。
亲生女儿的忌日,当娘的怎么一点都不伤心,还有闲心去偷情?
晚秋觉得有些奇怪,正要多想,就听见一声厉喝――
“哪个?”
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冲了过来,一把夺过晚秋的背篓,狠狠摔在一边,桑叶倒了一地。
“哪个喊你到这儿来摘桑叶的?嗨,还妖艳儿哦,居然偷到我头上了!”
那个身影气急败坏,是个女人,晚秋抬头看她,两人俱是一惊。
这个人,是白家后面的邻居高家的婆娘张婆娘,就是上次抢冬妹头花的春英她娘,跟晚秋闹了一场的张婆娘。
张婆娘也是一愣,她早就把白家屋后的二十来棵桑树视为己有,她自己也养蚕,桑叶需求大,见有人摘桑叶自然气急败坏,然而没想到抓贼抓到主人家头上了。
因此,张婆娘不可避免地有些讪讪的,但是还有上次跟晚秋的恩怨在,她最后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一声:“穆妹儿啊――”
“你这是……摘桑叶吗?”张婆娘状似憨厚地说道:“哟,不好意思,你婆婆说把这二十几棵桑树给我了,我就以为是哪个贼娃子偷桑叶呢。”
晚秋不便跟她撕破脸,看了眼撒了一地的桑叶,和气道:“嗯,摘桑叶,我今年也养的蚕。”
晚秋并不相信陶华说过把二十多棵桑树给张婆娘,在她看来,这二十来棵桑树更像是被她强取豪夺走了的。
张婆娘心里一惊,他们家自己地少,没地方种桑树,养蚕全靠白家这二十来棵桑树,现在白家婆娘也要养蚕,桑叶肯定不够吃了……
想到这里,张婆娘摸了摸鼻子,尴尬笑道:“哟――,白家那么有钱,你公爹还是吃的皇粮,你就是躺那儿啥子不干也有的吃,还要养蚕吗?”
晚秋听出了点什么,温柔但坚定:“公爹吃皇粮关我什么事,我养个蚕挣点油盐钱。”
她又转头看了看被张婆娘摔了的背篓,“我还要摘桑叶,屋里头一堆蚕子等着呢。”
张婆娘闻言脸色一沉,随即又换上谄媚的笑容,“那个啊,穆妹儿,上次呢,是我屋娃娃不对,我回去打过了。”
“嗯?”晚秋应了一声。
张婆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斟酌一下,说:“就是,这样的,妹儿你也晓得,我们屋头两个儿子,都还没娶媳妇儿,我养个蚕嘛,也攒点彩礼钱啰。”
晚秋自顾自把背篓拎起来,把桑叶捡回去。
“妹儿啊,你说你这……突然来养个蚕,我没准备,那桑叶肯定不够,我屋头的蚕怎么整?”
“再说了,你们屋头也不缺这点钱啰,你们屋头铁杆的庄稼啊,妹儿你就不要跟我们抢桑叶了嘛……”
“要不然,你把你的蚕给我养嘛,妹儿你是福气好,嫁到白爹爹屋头,要啥有啥,穿金戴银,哪里看的上我们乡下泥腿子哦?干这些把你累到了……”
晚秋弯腰捡桑叶,听着听着,脸色逐渐沉了下来。她上一辈子知道高家屋头张婆娘不是什么好人,在村里被人戳脊梁骨地骂,她还不太清楚。现在一看,被骂也是有理由地。
怎么就颠倒黑白,蛮不讲理呢?
桑树是白家种的,她养蚕还需要征求她张婆娘的同意了?
白家的桑树,她高家采来养蚕,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现在还倒打一耙不准她采桑?
让你采是情分,不让你采是本分,结果你还想软饭硬吃?
陶华在村子里溜达一圈,村里人她说得上话的少,又出了李瘸子那档子事,她颇感无趣,没地儿去,于是又回来了。
结果一回来,就听到屋后高亢的叫骂声――
“我日你先人板板,我日你外爷不来水,我日你坟头冒青烟哦!”
“老子说不准你采,就不准你采!”
“好言好语听不进去是吧?非要老子骂你诀你你才听得懂吗?”
陶华一惊,随手在院子里捡了根竹条冲过去了,尖锐的嗓音中夹杂着一些微弱的辩解。
“这是白家屋头的树,凭什么我不能采?”
“你是哪个?你说不准就不准?这是白家的地,白家的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才是讲不通道理。”
陶华赶到时,正瞅见张婆娘扣了晚秋的背篓,桑叶撒了一地。两人正在争辩,晚秋明显处于下风。
说实话,晚秋这个媳妇儿,陶氏是颇为看的上的,从白大哥前头那个聘礼花了四两银子,后头这个晚秋花了十两银子就能看出来。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白大哥是二婚头带拖油瓶,娶黄花大闺女,彩礼必须高,但更重要的原因是陶氏看得上晚秋,觉得值这个价。
陶氏对晚秋的态度是,我的媳妇儿,我这个当婆婆的怎么把她当牛做马使唤都成,但是外人稍微大声呵斥一声都不行。
她在女人堆里能杀出一条血路,自然不简单。也没急着出去,瞅着两人越吵越厉害,张婆娘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喊自家男人,一边推推搡搡。
陶华瞅准时机,跳了出来,手中竹条舞得虎虎生风,劈头盖脸对着张婆娘就是一顿抽,她抽人尽瞅着皮肉,软组织多的地方抽,一条子刷啦啦打在肚子上,登时就火辣辣地疼。
张婆娘眼泪都痛出来了,正要说什么,陶华一条子抽在她屁股上。
“我打死你个偷人生的,你个烂心肺的,你个绝了种的!”
“妈卖批,没见过这种人哦,个稀毛赖狗的,老子种的树,老子培的土,你妈的一瓢粪没浇过,一根枝没修过,老子看你屋头整这回去吃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呵,你还敢骑到老子头上来了!”
“你这是,饭胀到脑壳里头去了,屎屙到狗肚子里头去了,眼睛长到脚底板去了!”
论起骂人,陶华那可是当之无愧的高手,她打小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她后娘是前山村里头有名的泼妇,骂人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陶华就是那个被她骂了三天三夜的,颇得几分真传。
骂起人来不带歇的,她词汇丰富,妙语连珠,大珠小珠落玉盘,她还善用修辞,铺陈排比,气势雄浑,什么长短句,四六体啊,长短不拘,形式不拘。这骂得是慷慨激昂,热血沸腾啊。
陶华不算最会骂人的,也不算最泼的,但她绝对是最难对付的。
因为她不光擅长骂,还擅长打,别的女人,说是泼妇骂街,说骂就是骂。陶华可不这样,她能骂能打,往往双管齐下。
拽头发顺便骂一串排比,一竹条子抽在胳膊大腿上,痛得人精神恍惚,耳边还是她尖锐的叫骂声,让人几乎精神崩溃。
等到高家的赶到时,张婆娘被陶华抽得满地打滚,哭爹喊娘。
高家人看得目呲欲裂,风风火火冲下来,还没来得及质问,就见陶华扔了竹条,三两下扯乱头发,往泥地上一坐,尖叫声响彻整个清水村――
“没天理啊!”
走到村口的白家兄弟一听,得,咱娘又出事了!
兄弟俩风风火火跑回家,正跟高家的堵上。高家这边,张婆娘的男人将近四十了,两个儿子一个十岁,一个六岁,不顶事,白家这边,两个青壮年劳力,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高家人跟白家对恃一会儿,剑拔弩张,最后等来了老村长评理。
这一说起来完全不占理啊,白家的地,白家种的树,关你高家什么事?
你说之前都让你采,现在不让你采了?
等会儿,谁让你采了?你那是偷!合着偷了十来年上瘾了,当成自家的了,反要倒打一耙?可去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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