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阳沟那点事儿

农家人是少有闲暇时候的。

已经入春了,白昼时间相比冬日逐渐增长,太阳落山之后有一段时间天还蒙蒙亮,可以趁着这点时间干点活。

天色泛着烟蓝,晚秋坐在院子里编背篓,数十根破好的篾条在她指尖跳动。

“秋儿,”陶氏这么叫她,“你这么苦做啥子呢?喊你男人多做点啰,不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苦恼嘛。”

陶华兴致勃勃,因为今天她算是帮了晚秋一把,难免有些志得意满。

说实话,之前她脚下发飘,因为这个新媳妇知道了什么,然而她又不打算攀附自己,要自力更生,自己也就失去了钳制她的筹码。

不过现在,她欠了自己好大一份人情!

说起这张婆娘,她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但真要是打起人来,那可真是,呵,好家伙,扯头发,抓胸,什么招式下贱使什么。

高家两口子不是什么好人,原本在村东头住着,住着住着,人憎狗嫌,迫不得已又到白家后面起了三间泥瓦房。

说起来就不得不提这儿的阳沟,四川这边水源充沛,气候潮湿,只要人勤快,不愁没水吃。但是平日里洗衣裳,洗菜淘米什么的生活废水往哪儿排?于是家家户户绕着自己房屋挖了沟渠,做排水之用。

一则为防止雨季房屋院坝积水损坏房屋根基,二来可以排生活废水,污水。

阳沟这东西,就可以说是家家户户必备,别处有“二十四,扫房日”的说法,晚秋他们这儿腊月二十四日,不光扫屋扫房,还要拿了竹竿绑一把竹枝竹叶“扫阳尘”,以及起阳沟。

一年的雨水冲刷,阳沟里积攒许多泥沙瓦片什么的,基床渐高,排水困难。年底家家户户拿了锄头铲子起阳沟――这是背景。

陶华对高家两口子的仇恨就起源于阳沟,关于阳沟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高家两口子到这边修房子的时候的事。老高自己在原先那块地方混不下去了,人憎狗嫌的,灰溜溜地选中白家这块地界,白家屋后面原本是某户人家的菜地,好嘛,他们大费周章,跟人家几经转手,把原本自己房子那块地换到白家后面。

修房子打地基的时候,高家一看,他们打算修三间泥瓦房,可是这地儿面积不够起三间的,那怎么办?

缩水,起两间就行?那肯定不够住,一家子人可挤不下啊。

要不占点别人家的地界,让人戳着脊梁骨骂,好说歹说把房子修起来?那也不成,农民的根在土里地里,房前屋后针头线脑大的那么块地都得见缝插针种个葱蒜什么的,能让你占了他的地?占了他的便宜,可不得把你给骂化了?

老高左思右想,来了个主意。

他瞅着机会,往白老爹面前一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上来先是一声:“白爷爷!”――这可不是他巴结,而是辈分如此,的确该他喊爷爷,尽管白老爹就比他大二十来岁。

这亲亲热热一声爷爷喊了,他也不急着提要白老爹怎样,先是耐心地说起了白家祖先和高家祖先可是好兄弟。

的确没错,白家从冬妹这辈往上数八代,跟高家祖先是一起逃荒到清水村的,那时清水村有人,都姓李。逃荒来的人姓得五花八门,原住民不欢迎逃荒人,后来官府下令逃荒人就近安家,官府出钱买了一块地给他们安家――就是现在的清水村村尾。

提了一嘴,老高转头说起自家世世辈辈跟白家关系都不错,然后又说起自己现在的困境。

他不说求你让点地,就拿着孙子的身份,诚恳地请教您这个德高望重有学识的爷爷,他该怎么办?

清水村人都不吃这套,要是陶华当家,别说叫爷爷,你就是三拜九叩喊她老祖宗,她都不让半分,土地,银钱,都是她的命根子。但是白老爹吃这套啊,他自小日子就过得兴旺,他没白手起家过,自然不知道祖先们攒这么块地有多辛苦。

再说老高一口一个“爷爷”,喊得亲热,他既然都是德高望重学问大的爷爷了,怎么能不有所表示呢?

于是白老爹飘飘然,大手一挥,把自家原本阳沟那块地让给高家,自己家阳沟后退一尺,加一起差不多让给五十多公分宽,三十多米的地,凭着这块地,高家的泥瓦房总算修起来了。

就为了让地这事,陶华当年还跟白老爹闹了一场,她嫁给白老爹,没名没份,结婚酒席都没办,就跟他锁一个屋子,关了足足三个月把孩子怀上才出来,白老爹出来就跑了。你说她图什么?

忍辱负重十几年,熬走了小姑子,熬死了婆婆,总算自己翻身做主人,硬气了,结果她把白家土地财产视为己有,白老爹大手一挥,就跟个散财童子似的,把地给让出去了!

陶华不忿,缠着白老爹闹了几天,那时候白老爹还没有谋到衙门差事,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一闲就是个把月,在家里受了几天闲气,心里恼火。

本来白老爹心里也有些后悔,想去跟老高把地要回来吧,去了几次,老高一见他,亲亲热热就是一声“爷爷”,白老爹瞅了半天没找到话头,反倒被老高煸了些东西走。

一来二去,本来也不耐烦,陶华再吵闹几次。有天晚上,白老爹在那儿喝闷酒,陶华又说了两句,白老爹酒劲儿上来,杯子一掷,摔个粉碎,然后冲着陶华就是窝心一脚。

陶华被踹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白老爹冷静地把门闩抵上,拿了板凳冲着陶华就是一顿打。

之后半个月,陶华都起不来床。

这事儿过后,陶华算是死心了。她急什么呢?这财产是老白家的,是老白家历代祖宗拼死累活挣下的,跟她陶华有什么关系?她又没有滴过一滴汗。

老白家自己家门不幸出了败家子,败就败吧,老白家家产够他败的,她一个外姓人还替老白家守家产挣家业不成?想得美,你愿意当你的败家子就当你的败家子,姑奶奶我可要享福了――本来就是冲着享福嫁进你家的,婆婆小姑都没了,可该她享清福了。

从那以后,陶华越发懒散,地也不想种,索性租出去,自己收租子,猪也不养了,养那玩意儿,费力不讨好,吃苦的是自己,还为他人做嫁衣裳。她也改了性情,从此对白老爹事事顺着来,一门心思伺候他,白老爹心安理得,后来跟李瘸子交流驯服女人的经验,对“女人就是贱骨头,打上一顿就老实了”这句话深以为然。

虽然陶华日子好过了,但她并不感激老高一家,相反还对他们恨之入骨。

这时候发生了第二件事,陶华对他们的恨意就更深了。

这块地界上地形以丘陵为主,意味着这儿是没有大块平地的,这儿的村子也是鳞次栉比的。白家地理位置靠近河滩,地势低洼,本来没什么的,但是高家在他们后面安家了,就大事不妙了。

高家人丁兴旺,两口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自己有地于是养了牛,两头猪,一群羊(羊是替别人养的,等杀羊了分他们一些肉),这加在一起,人屎猪粪垒一块儿,那堆肥的气味简直无法形容,陶华深受其扰。

后来更严重,他们家用水多,茅坑很快漫出来水来。高家地势比白家高,白家就倒了霉了,粪水沿着阳沟环绕白家房屋一圈,冬天只是臭,夏天蚊蝇乱飞。这简直是在腌臜人。

陶华可不好惹,那年冬天,陶华起阳沟时实在忍不住了――平时本来就不堪其扰,年底下起阳沟,好家伙,一铲子下去黄黄的软乎乎一铲子屎,一锄头下去很快见了水――绿褐色的粪水。

陶华忍不住,要找高家理论。本来她也占理,你说你自己修房子地方不够,白家还给你让了这么一块,你家房子才修起来,毕竟对你有恩,不图你报答,你也不能这么恶心人家吧?

高家可不怕,对着陶华一通冷嘲热讽,揭了陶华的短――不过是个没办酒席,没用花轿,自己上赶着走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的倒贴货!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陶华天天在家戳他们脊梁骨骂,然而高家人脸厚心大,全当没听见。

等白老爹回来了,陶氏添油加醋一通抱怨,然而没抵过老高亲亲热热两句“爷爷”,三两句吹捧就把白老爹哄得晕头转向的,反倒斥责陶华:“男人家的事,你个女人插什么嘴?”

就这样,陶华单方面地和他们高家结下了梁子。

桑树这事儿吧,老高觍着脸过来两句话,白老爹一句:“你反正也不养蚕,桑树他们摘就摘,女人家的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陶氏就算心不甘情不愿,也老实了。

今儿这事,她瞅着机会痛打张婆娘一顿,简直是出了一口恶气。就算白老爹回来也不能怎么样,先别说这事儿白家占理,至少这件事儿起因是晚秋跟张婆娘,晚秋是白大哥的婆娘,你个做公公的手再宽能管到你儿媳妇身上去?

白老爹要脸,这事儿肯定就这么算了。

陶氏欢天喜地,就跟过年似的。晚秋在织背篓,还是才嫁过来的时侯上山砍的竹子,还没来得及用就出了李瘸子那件事,竹子就搁置了。

今天特意把竹子浸了水,白大哥在那儿破竹子,把竹子劈开,切成一条一条的给晚秋拿来编背篓。

白二哥也在院子里坐着,他是个木匠学徒,此时被陶氏催着在那儿叮叮咚咚一通劈木头棍儿――陶华让他给做个篱笆,把白家,尤其是后面,给圈起来,把某些恶心人的东西拦在外头。

晚上的风还带着些许热意,带来早开的桃花和梨花的香气,白家人各忙各的,陶华简直说不出来地惬意,坐在院子里,难得好心情地叫过冬妹,甚至破天荒地给她讲起了故事。

送上迟来的祝福――五一快乐。

我的事忙得差不多了,之后可以继续日更了,祝大家五一假期玩得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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