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算时计分员咧开一嘴黄牙:“傅明淮,十分。”
“我搬了三千块砖,怎么只有十分?”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铁。
这时,在阴凉处休息的几个人走过来,计分员瞥了一眼几人,挨着个计分,竟也是十分。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黑五类扣五分。”工头把记分本拍在桌子上,神情倨傲,“爱干干,不干滚!”
傅明淮站在原地,汗水浸透的工服下肌肉偾张。
周小柒知道他此刻就像绷到极限的弦,要么断裂,要么——就会射出那支射向深渊的箭。
前世他就是这样走进赌场,在借据上按下指印的。
傅明淮从工地出来,正看到站在树下阴凉处的周小柒,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脚步沉重地走到她面前。
“我欠了很多钱,还可能会被下放去农场?”
退婚的话在嘴里打转,他实在配不上她。
“想赚钱,靠搬砖可不行,我有个办法,你想不想试试?”
望着周小柒离去的背影,傅明淮久久不能回神,不能想象这样的主意居然是周小柒想出来的。
晚饭后,周老太太把周小柒叫进房里,将她的包和衣服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啥都没找到。
“钱呢?”
“给傅明淮还债了。”周小柒低头绞着衣角,泪珠要掉不掉地悬在睫毛上。
“作孽啊!”老太太捶着炕沿,“还没过门就倒贴,我们周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赔钱货!”
又是几天过去,傅明淮看着记分册里的积分,拳头攥得嘎吱嘎吱响,按这个积分,他一个月下来怕是连二十块都拿不到。
别说还钱,就是养活自己都费劲。
夜色渐深,傅明淮坐在木凳上,指节抵着酒杯,已是有些醉意。
酒桌上杯盘狼藉,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傅哥,那破工地你还干个屁啊!”一青年叼着烟,一巴掌拍在桌上,“累死累活一天,连条好烟都买不起。”
旁边几个混混跟着起哄:“就是!跟咱们去黑市倒腾点货,一晚上赚的比你搬一个月砖都多!”
刘卫东慢悠悠地嘬了口烟,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在灯光下散成灰白的雾。
他眯着眼打量傅明淮,见他沉默不语,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兄弟,说起来,这事儿怪我,要不是我让你顶替我工作,你也不至于欠这么多钱。”
傅明淮烦躁地又猛灌了一杯酒,“不怪你,怪我运气不好。”
“赌场的老李跟我熟,”刘卫东掸了掸烟灰,“你要是想借,兄弟给你作保。”
傅明淮捏着酒杯的指节泛白,杯里的酒液晃了晃,映出他眼底的暗涌。
半晌,他仰头把酒灌进喉咙,烈酒烧过五脏六腑。
犹豫的神色逐渐坚定,“我自己想办法,就不麻烦刘哥了。”
想到周小柒出的那个主意,他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第二天,傅明淮请程小山和魏德华等人到国营饭店吃饭。
“南区屠宰场是不是有辆车要处理?”
程小山往嘴里塞了一块肉,满足地又喝了口汤,这才开口道:“嗯,就是价格不便宜,所以到现在没人要。”
“我有个朋友要买,价钱不是问题,关键是性能,总要试过才知道好不好。”
“这个好说,我爸厂子总从他们那进肉,跟他们很熟,有我在,就算让你开出去试两天都不是问题。”魏德华拍着胸脯保证。
傅明淮这几年为了生活干过很多活,也跟人学了开车。
有了魏德华这层关系,傅明淮很轻易地就将车开了出去。
带着周小柒来到一片居民区。
低矮的平房连成一片,灰褐色的砖墙早已风化,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有些人家用油毡布压着,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窄巷纵横交错,地面坑坑洼洼,汽车根本进不来,只能停在巷子口。
女人们蹲在门前搓洗衣裳,小孩子们在门口疯跑,玩闹,看到有汽车停在巷子口,都跟看到稀有物种一般围了上去。
“哎呦,还是开着汽车来的。”
“咱们这儿连自行车都少见,我可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汽车呢。”
一大娘羡慕地用手摸了一把车身。
“哎呦,公家的车还允许你们私自开出来啊?”
“啥公家车?这是我哥的。”程小山大喝道。
人群一阵哗然。
“卧槽,这车可要不少钱呢!”
“这年头能有这么多钱,肯定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傅明淮吊儿郎当的点了根烟,眸光阴冷,似笑非笑的斜睨了那人一眼,“晚上记得关好门窗。”
空气冷凝了一瞬。
那人飞似的落荒而逃,只渐远时留下了一句,“别以为我怕了你!”
其他人也消停了下来。
“你们是来找谁的呀?”
或是不想冷场,有人好奇问。
“来找薛钊。”
一听是找薛钊的,都撇了撇嘴。
“晦气啊!你最好还是别去了,他现在到处管人借钱,没人敢借给他。”
“那薛钊可不是个东西,把家里老娘的救命钱都卷走了,结果啥也没干成,钱没了,灰头土脸地回来,老娘也快死了,造孽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薛钊骂了个狗血淋头。
正说着,就到了薛钊家门口。
傅明淮这几年混迹市井,知道一些人在黑市做生意,不少人铤而走险,去外地弄来些高档货品,甚至有些人还能弄来一些稀缺的港货。
说起来,薛钊运气不错,机缘巧合下弄了一批高档手表来。
可惜他没门路,明明是好东西,却卖不出去,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两个人要收,可价格又压的太低。
这些东西要么烂在手里,要么低价处理。
眼看着母亲的医药费没了着落,薛钊肯定急得头上快起大包了。
今日傅明淮穿着很是体面,头发也特意打理过,有那么几分斯文败类的模样。
与他一比,一旁的程小山显然就随意多了。
从表面上看,倒真像是哪家的少爷带了个跟班。
“这样真能行?”
一分钱不带就想把货拿走,傅明淮大概是疯了!
可程小山还是跟了过来,主要是这么离谱的想法他想都不敢想。
薛钊这人死倔横上,根本不给人讲价的机会。
之前来了两拨人,钱都准备好了,还是无功而返。
而傅明淮连钱都没有……
听到敲门声,薛钊过来开门。
看到二人,他没什么反应,眼神冰冷淡漠,也不开口,只等着对方先说话。
“听说大娘病了,我买了两罐麦乳精给大娘。”
“进来吧。”薛钊收下麦乳精,脸上的神色缓和了几分,但语气依旧生硬,“就这价,能接受就出,接受不了,这两罐麦乳精你拿走。”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刚说出口的价格,傅明淮就同意了。
把他后面想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程小山:“……”哥,你答应的这么痛快,钱呢?
对方竟然答应的这么痛快,这让薛钊有些怔愣。
“你不讲价?”
似是还有点不太相信,于是又确认了一遍。
“就这点钱还讲啥价?要不再给你加点?”
程小山:“……”要不是知道你根本没钱,我都以为你是大款了。
薛钊:“……不觉得贵吗?”
“那点钱我还不看在眼里,就当交个朋友了。”傅明淮无所谓地笑笑。
程小山强忍住笑意,小声嘀咕了一句,“麻袋都没你能装。”
因着没有打价,所以薛钊对于傅明淮又多了几分好感。
“不过,我这次来的突然没带钱,车押在你这里,货我先拿走行不?”
程小山愣了一下,立马将头压低,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
好家伙,空手套白狼……
还得是傅哥……
也不等薛钊反应,傅明淮一脸不舍地又道:“你可得给我看好了,我这车可是两万多买来的。”
薛钊就是一钢铁直男,哪里有傅明淮那些弯弯绕绕,一听那车值两万多,立马就同意了。
毕竟敢把车都押给他,肯定是不差钱的。
他甚至还觉得是傅明淮吃亏了。
那车可比货值钱多了。
于是傅明淮没花一分钱就把货弄到手了。
毕竟不是自己的车,傅明淮也不是真的要将车抵押给薛钊。
不敢耽搁,直接将这批货以一万的价格给了黑市老大。
更是直言以后有好东西尽管送来,有多少要多少。
如今东西黑市正在争夺市场,有了这些高档货,西市也算是占了些上风。
从黑市出来的时候,程小山还是晕乎乎的,“哥,你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傅明淮嗤笑着踹了他一脚,“做啥梦呀,快走吧,老子还得去还车呢!”
“哥你简直就是个天才!”
一分钱没花,净赚几千块,说出去估计没几个人信。
傅明淮高深莫测地一笑,“你咋知道我媳妇儿是天才的?”
程小山:“???”
傅明淮:“你咋知道这主意是我媳妇儿想出来的?”
程小山:“……”
竟然是周小柒想出来的法子?
“你个大嘴巴,别到处往外说,坏了咱们的商机。”
程小山就是个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的货,若不提醒他,保不齐明天全京市都知道他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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