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下,炽热的火焰乱窜,精灵的箭矢如飞虫般密集,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向战场另一端的人类。
人类士兵狰狞地推动盾牌一拥而上,嘶吼声响彻天际。
大地震颤,血流遍野。
精灵们果断扔下手中弓箭,于硝烟之中拔出身后的剑,快速奔跑直面人类,一跃而起,竟硬生生把盾砍断,包括后面的士兵。
哀嚎声此起彼伏,满身血污的士兵做着最后的挣扎,精灵的剑刃刺穿血肉,挑起尸骸,斩断对面的旗帜,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忽然大雨倾盆,惊雷滚滚之下,蓝色的庞然大物降落,利爪推动泥土和精灵。
维菲娅抿唇,安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就是帝国所记载的,神遣下布玛灵达列帮助人类建立帝国。
她对这场战斗的结果毫不意外,有龙的加入,人类不会输。
在眼前彻底昏暗之前,她似乎听到精灵的愤怒:“明明精灵才是您命名的种族!您为什么要帮助人类!为什么!您回答我啊!瓦莱伽!”
黑暗吻上维菲娅的眼,她从中看到了一幕幕。
美人鱼被人类魔法师断尾,咬牙一点一点爬向大海,泥滩上血迹如同她的血色鱼尾,再也触碰不到海洋。
荒原之上,密密麻麻的骨头叠成一堆堆,分不清谁是谁。
妖精的翅膀被折断,早已没了气息,她的眼睛看的,是天空的方向。
矮人呆呆地盯着脚下看不到原来脸的人类士兵,对自己断掉的左手不置一闻,布满老茧的右手握紧武器,毫不犹豫地离开,没有回头。
链条魔像将最后一个人类拦腰斩断,顺从主人的命令到河边清洗血污,魔鬼族无神地看过去,洗不干净了。
没有谁的家园幸免于难,没有谁的同胞不被融于土地。
他们不共戴天,他们枯木死灰,他们是敌人。
维菲娅别过脸,不忍心再看下去,她该怎么形容这一切,世事无常?还是扼腕痛惜?死亡对她来说过于熟悉,她甚至已经习惯死亡,习惯一睁眼又是熟悉的场景,但他们不一样,他们只有一次。
不过就算如此,再给他们重来的机会,他们的选择也许并不会改变,就像她一样。
同样,不是每一次重来,都有意义。
眼前点点斑驳,又逐渐清晰。
是人类在庆祝又一次胜利,人类女孩为龙献上花环,龙低下高傲的头颅。
人类找来最昂贵的宝石,于龙前双手捧上。
他们在笑。
可维菲娅偏偏感受到了一股没有由来的悲伤,她听到龙的声音:“忒斯墨拉,以后会变得更好的,对吧?所有种族,都会好的,对吧?”
在悲伤彻底消散之前,她看到人类赢得战争,龙教授他们帝国的概念,还有帝国的根基和体系,如何建造房屋。
人类的笑容洋溢,他们得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园,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一切都是那么安静祥和。
而维菲娅却知道,快了,帝国建立前夕,龙将发疯。
祂如此地爱着这个世界,爱着勒霍蜜女神所偏爱的人类,会是什么原因导致祂失控?
也许是因为她是旁观者,也许是因为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清晰地看到夜半人类高层们聚在一起,他们窃窃私语,不怀好意。
就在帝国建立前夕,人类首领命手下献给龙一块黑宝石,感谢祂为人类做的一切,龙没有拒绝。
然后,龙失控了,没有由来地失控了,祂杀死了来献礼的人类,摧毁了他们为祂建造的城堡,祂的翅膀扫平人类的房屋,祂的利爪伸向人类。
魔法师赶来,可人类的魔法怎么比得过龙。
他们倒在地上,永远睡着。
维菲娅再一次听到龙的声音,祂好像在哭泣:“不……不……不!不可以!不可以!不行!不行!不行!”
祂沾上人类的血。
祂拼尽全力,飞离这里,却又不堪重负,摔下地面,明亮的鳞片竟不再坚硬,龙流下金黄色的血,祂无力飞翔。
人类们赶来。
她听到祂说:“不!你们离我远点!我会杀了你们的!”
人类依旧上前,只是与祂想象中不一样的是,魔法师们的魔法将祂禁锢,士兵的武器对准祂。
祂压制着内心的暴虐嗜血,直到看清这一幕,祂似乎停住,一个魔法师拿出相同的黑宝石。
黑宝石没入龙的体内,在祂彻底没有声响之前,维菲娅听到细微的声音:“忒斯……”
人类首领提着一把剑出现,爬上龙的身体,在龙脖子中间发光的地方,狠狠刺下去,金黄色的血溅了他一脸。
他剖出龙的心,心脏表面的金色符文若隐若现,是维菲娅最初看到的,龙的心脏。
接着,不知道魔法师如何做到的,他们把祂的心分为三半。
再然后,他们砍断龙的翅膀。
维菲娅看着失去翅膀的龙,想着的居然是,祂该如何飞上天空?
金黄色的血铺满大地,橙色的夕阳公平地照射在每个人的脸上。
她看到了,他们每个人,都在笑。
她错愕地看着这一切,甚至感觉到惊恐,他们的每一张脸,都让她觉得恶心。
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盛大的屠龙仪式。
人类背叛了祂。
祂的身体被藏在地底,祂的三块心脏同样被藏在地底的三个地方。
那个地方维菲娅很熟悉,在未来,拉奇戈有名的建筑将建立在上面,那里就是教廷。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笑,很想大笑,这就是神要给她看的故事吗?太荒诞,简直太荒唐了!
龙也许对不起这个世界的其他种族,可祂唯独没有对不起人类。
也只有人类,没有这个资格指责祂。
可人类杀了祂。
被祂最信任的人类,杀死了。
维菲娅深吸一口气,真是一出好戏啊!
她等待回到现实,她以为龙的故事会以龙的死亡而告终。
一道炽烈的白光降下,她忍不住闭上眼,再睁开时,她见到了龙,不,准确来说,是人身的龙。
一望无际的沙漠里,女孩枯坐在上面,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到维菲娅以为她能听到自己的耳鸣声。
祂没有动,就连维菲娅都不知道祂坐了多久,就在她以为祂会这样一直坐下去时,女孩往沙子前伸出手,金色的光芒乍现,只是颜色比以前淡了很多。
一抹绿色生根发芽,开出小小的花。
维菲娅见过这种花,在祂诞生那天,祂的原野上就是这种花。
女孩垂眼看着花,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人类,为什么要这样做?”
维菲娅的眼微微睁大,什么意思?这是龙死后的世界?
祂蓝色的竖瞳似乎没有了光亮:“人类应该已经建立帝国,我本来是准备帝国建立就回去见忒斯墨拉的。”
祂抬起头,维菲娅循着祂的视线,入目是漆黑一片,那不是天空。
“好丑。”她听到祂没有起伏的嫌弃,“人类怎么可以把我关在这种地方。”
祂看着掌心没有如从前璀璨的魔法:“我好久没见到忒斯墨拉了。”
手中金色的光芒四散而去,遁入沙漠,隐进头顶的黑暗,如同流星。
沙漠开出五颜六色的花,虚假的天空蔚蓝,朵朵白云。
一切就像祂最初诞生的那天,维菲娅看到的美丽原野。
再一次见到龙时,祂旁边放着两束花,手中还在认真仔细地做着花环。
第三次见到龙,不见花束和光环,祂专心致志地使用魔法,似乎在雕刻什么东西,只是祂的脸色突然苍白起来,双手发抖,不得不停下。
第四次见到龙,祂雕刻的东西逐渐成形,天空好像也没有之前那样明亮。
第五次见到龙,祂捧着雕像,这是维菲娅第一次看她在这个地方泛出笑意,却苦涩,祂说:“忒斯墨拉,我好想你。”
第六次见到龙,“原野”上的花逐渐枯萎,祂在做一个小小的花环,可手发颤,娇艳的花掉落在地,祂沉默了很久,控制抖动的手捡起来,正准备继续刚刚的动作,花再一次掉下,循环往复,祂终于停下手,转过头轻轻对着身旁的雕像说道:“抱歉,忒斯墨拉,我现在连给你做花环都做不到了。”
第七次见到龙,祂倒在血泊中,挣扎着起来,维菲娅一惊,下意识往前伸出手,却是穿过祂的身体,她的眼睫毛轻扑,她保持着那样的动作没动,仿佛这样就能扶起祂。
余光里,地面的花都已经枯萎,只剩下血泊里沾满金黄色的花依旧娇艳,维菲娅愣愣地张开嘴,又合上。
祂缓缓地起身,祂的眸麻木,却温柔地慢慢擦拭花瓣的血,虚弱地开口:“忒斯墨拉,我好像,真的出不去了。”
这一刻,维菲娅才彻底确定,龙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类杀死。
祂单纯地以为,祂只是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
第八次见到龙,维菲娅立在原地没有动作,祂的状态不对。
祂呆呆地盯着雕像,蓝色的竖瞳落在雕像下方的裙摆上,祂轻轻摩挲着那里的凹凸不平,绽出清朗的笑:“原来,你叫忒斯墨拉啊。”
祂的脸上满是疑惑:“那么,忒斯墨拉,你知道我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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