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她擦眼泪,还偎在他怀里,寝殿的门被推开了,庭霜闯进来,朝她这里看。

她忙站起来往后挪挪,和庭降拉开些距离,菱花窗户半掩着,折进来两束阳光,浮尘在光束中起起落落,她半边身子都裹在光束里,和浮尘纠缠。

公主对自家皇哥哥努嘴:“你怎么能赚别人便宜呢?”

庭降弹弹衣袖,说她未出阁的姑娘家,看了要长针眼的。

公主反驳:“我长什么针眼的?我又不是故意偷看来着。”走过去拉长生,心疼的看她左脸,问她,“你被长乐打了么?”

长生捂脸摇摇头,“没事儿,我不疼的。方才官家说没得给翁主什么赏赐,翁主也没能见着官家面儿,不曾把汤拿给官家。”

公主沉默会子,忽道:“苏嬷嬷说亲见的,是打量着我不会来同哥哥对质,诓骗我的么?”

她说,“苏嬷嬷同公主感情好么?”

公主说好,“嬷嬷是宫里头的老人了,以前服侍过阿姆,我一出生她就在我身边伺候着,是真心待我的,许是这回关心则乱,见着长乐拿我的汤来邀赏,急的便说错了话儿。”

长生去看庭降,讷讷:“若真像公主说的是个误会,往后你们兄妹俩该常常说话才是,若不,像今儿这样叫人在当中挑拨,情分就生疏了。”

庭降点了头,“都听皇后的,皇后说什么便是什么。你们两个说话,朕还有两道折子未批,等会子朕忙完一并同你们用膳。”他起身,背着手缓步往外头去。

长生揖着身子恭送,等他走了才立直身子,拉拉公主的手,“原先只觉得翁主和官家是有情分的,今儿才知道不是,官家顶不喜欢她的,和荣宁翁主在外头人前说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公主允唇,“昨儿我不是给你说了,哥哥他原不是这样的性子。我记着很清楚,哥哥给西海子的湖里捞上来,连着烧了好些天,病好了就再没理过长乐,那会儿他还不是官家,庄先生的课也不紧,父王他对哥哥从来没有过红白脸,有一阵儿却经常斥责他,因他总往王府井跑,荒废学业。太医们都说哥哥是中了邪,用了好些法子医治,死活不管用来着,也不知道王府井那有什么勾着他的。”

总往王府井跑么?长生仰仰头,含糊道:“到了三月,花开的遍地都是,可好看了。”

公主闻言嗤地一声笑,“你从前就住王府井,我怎么糊涂了,也是,哥哥是个痴迷山水的人,这一点上可随足太祖爷。”末了,又说,“他从前对长乐顶好的,但他现在更喜欢和你一起。”

长生吸口气,“公主,我买了纸鸢,宫里头有地儿放么?”

这话头着实没什么可深入下去的,她搓手对放风筝更翘首以盼些。深秋霜月里放纸鸢和景色不搭,不过公主年岁不大玩心正浓的时候,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长生是一心想着玩的,庭降就没那心思,狭长的甬道里,秋风瑟瑟,廷牧跟在他后边几乎是小跑的。

廷牧不是练家子,体力也不够,没多会儿气喘吁吁的喊官家慢着些,老奴这腿脚不成。

屋檐铁马叮咚,他站在太阳底下回身,嫌弃道:“若你有永定王一半的身手,就不会连走个路都要喊累。”

廷牧委屈,“冯主子没教,不怨奴才。”

他悠闲的迈着步子进了尚膳间,掌司太监呷着紫砂壶嘴正吩咐监工把牛羊肉筋膜都剔了,扯着公鸭嗓叨叨,“筋膜最是不好咬,剔不干净回头上殿伤了牙口,小崽子们有你们吃板子的时候,偷懒耍滑能成什么事儿?就是切菜也得拿出上阵杀敌的精神来。”

荤局子过来操刀的二等厨连连应和,点头哈腰的回说:“干爷您说的是,咱们都精神着呢。”

监工在一旁笑,说你小子傻啊,干爷是叫你们利落着些。冷不丁打眼瞥见官家,噗通就跪下来磕头,拽掌司太监的衣裳摆子,“干爷,官家。”

掌司太监转身,忙起两步过来打千儿,“给官家请安,有什么吩咐只管让廷牧公公来传话就是了,官家怎么还亲过来这油水大的地儿的。”

他挽起袖子,让掌司太监起来,吩咐道:“备木耳,胡萝卜,香山芋,粳米,红薯,大枣。”

掌司太监傻愣愣的站着,端严的官家自顾去接了掌勺的锅子,舀油下料,俨然一副厨子姿态。

这可了不得了,他脑门上冷汗涔涔,去看廷牧,丧着脸低声下气的,都快哭了,“大公公,奴才死就死了,可得让奴才死个明白不是?奴才掌管尚膳厨房十多年了,若是说这菜色不合上殿口味,也不过就是拖出去打一顿板子,便是再不合口味,打发回了膳间里头,咱们再重做一遍,也不能难吃到官家亲自下厨的地步,您同奴才说句实话,官家这是要血洗咱们尚膳间不是?”

廷牧井然肃立,睨他一眼,也没搭腔。

掌司太监背上冷汗直流,料着这回当差是当到头儿了。

庭降颠勺,转而问一旁侍立着的杂倌,“膳间可有小白菜?”

杂倌说有,怯怯递给他一箩筐绿油油的小白菜,抿抿唇提点道:“官家,加些姜沫能提鲜。”

他接过小白菜,回说:“她不喜欢吃姜,总说姜有味道,喜欢醋溜的,地三鲜也喜欢。有红豆么?称二两煮上,等炸花以后挖几勺白糖放进去。”

杂倌嗳一声,淘了红豆放砂锅里面煮。

说什么手里头还有折子要批阅都是借口,为的就是溜出来给她做顿好吃的,上辈子农忙的时候,她要下地收庄稼一整天都不见人影,他便从早晨饿到晚上。后来她怕他饿出好歹来,教他做饭做菜,说有了这身本事,到哪也饿不死了。

金贵如他,一向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哪用的着自己生火做饭的,可她说的头头是道儿,叫他无话反驳,只得硬着头皮去学,碰山药发敏,被菜刀割手,油花溅脸烟灰入鼻,狼狈不堪。学的虽艰难,却小有所成,且记住了长生的喜好和口味,只是从没有亲给她做过一次饭菜。

长生同他不一样,原王府花园里那二分薄地同真正种地的比起来,根本就是权贵闲来无事陶冶情操的玩意儿,他从来不知道春种秋收是多脏多累的活计,长生她过得很辛苦,晒得黑瘦黑瘦的,要不是脸长的好看,生生就是个粗陋的农女。

他是个混账,白白辜负了一个好姑娘,这回说什么也要挖空心思的讨好她。

时间一寸一寸的过去,他在膳间忙忙碌碌,两炷香后便堆了满桌子的菜式。拢回袖子,他吩咐掌司,“一会儿膳食呈上,把这几道菜往徐家大姑娘面前放,都是她爱吃的菜色。”

掌司太监总算松口气,合着官家没兴师问罪,也不是膳房的东西不合上殿胃口,他提着的心放下了,揖礼道:“奴才省得了。”

他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要嘱咐的了,重新看看自己炒出来的地三鲜,醋溜小白菜,红豆汤,粳米红薯大枣粥,满意的点点头。

“成了,廷牧咱们走,回去瞧瞧她们在做什么。”

廷牧呵腰,“官家您慢着些,小心台阶。”

临出门,廷牧回头同掌司太监使个眼色,“今儿官家下厨这事儿,让小子们都长着眼色,谁敢说出去半个字儿,就割了舌头拉去乱葬岗喂狗。”

掌司太监直抹脑门上的汗珠子,“大公公,就是给咱们一百个胆子,也没哪个敢说出去,尚食局几百号人呢,给人知道官家亲来煮菜,这百十号人也不用搁这站着了。”

廷牧嘿一声,“万公公周全着。”

“嗳,大公公放着心。”掌司太监给他呵腰,“那就恭送大公公了。”

庭降一路上心情不错,路过御花园时,见蓝楹花开的热烈,便攀折一支捏着手里把玩,问廷牧,“你说,皇后喜欢么?朕记得她种了满园油菜,平时拣来清炒,等到了开春三四月里头,整个菜园子便开的都是黄色的花,别提有多鲜焕。”

廷牧说,“哪个女子不爱花儿呢,圣人指定喜欢的,您瞧这花铢子长的小铃铛似的,奴才看着都喜欢。”

他笑了笑,说,“廷牧啊,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得脸的太监,独独让你跟朕身边么?”

廷牧忙道:“是主子有恩典。”

他摇头,说不是,“这宫里头,没有你这样会说话又不贪权势的。”

廷牧呵腰去抹眼泪,“还是官家知道奴才,奴才没白活这一场。”

他提步往回走,瞧见殿头官躬着腰急匆匆往这边来,到他跟前请过安,哈腰禀道:“官家,大理寺卿言大人奉命去登州办案回来,正在内书堂等着面圣的。”

“言绥回来了?”他把蓝楹花枝子塞给廷牧,忖了忖,低声嘱咐道:“你把花给皇后送过去,朕去去便回。”

廷牧唱喏,目送他和殿头官往内书堂去,揣着花枝子回乾和殿。

西海子燃灯佛舍利塔掩映在大片松针树里,暗红色的拱形门嵌在朱色佛墙里,墙垣开着片白色佛铃花,意味古朴。别处都秋色浓稠,独这里还带着半分春意。

塔内佛像严慈,香烟缭绕,顾长乐跪坐在蒲团上,抽抽噎噎的。

“好了,哭什么?给你说过多少次,不要纡尊降贵去找她的麻烦,你是翁主,她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同你站在一起都是不配。”大长公主捻佛珠子,看一眼梨花带雨的三女儿,恨铁不成钢的叹气,“那降哥儿我是瞧着长大的,他什么脾性我知道,你今儿撞在枪口上,这一巴掌挨的不多。”

心尖尖上的肉被当众打了脸,她这个做母亲的说不膈应是假的,气要出,可不能急,她心里有盘算。

顾长乐拿帕子擦眼泪,“我长这么大,从没吃过这样的气,母亲也训斥我,我倒成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了。”

大长公主做个佛礼,从蒲团上站起来,伺候嬷嬷赶紧给她穿上褙子,收拾珠釵。

“你也不用跟母亲说呛话,三个姊妹里头母亲最疼你,哪次看你受委屈不为你主持公道了?”大长公主把佛珠重重放在金钵中,“她是个不懂规矩的,还未封后大殿祭庙,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在宫里头惹是生非,秦大娘子不会调/教姑娘,我这个皇姑母调/教皇媳妇,还是够格的。”

顾长乐一喜,忙起身来扶她,“母亲,我就知道母亲最疼我了。”

大长公主点她眉心子,“你呀,真真是对降哥儿上心了。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古来做官家的哪个不是三宫六院的,降哥儿图新鲜,便是今儿立她做了皇后,时日久了难免不厌弃,你再收敛收敛自己的脾气,要身段儿有身段,要才学有才学,还愁拢不住降哥儿的心思?”

顾长乐被自己的母亲说的面红耳赤的,低头羞赧,“母亲,你又笑话乐儿,乐儿不依。”

嬷嬷往外头瞥一眼,说出去的翠霞回来了。

顾长乐扶着大长公主从塔里出来,起了风,吹的衣摆摇晃。

侍女翠霞磕个头,“回主子,奴婢随官家去了尚膳间,看见官家亲下厨做菜,廷牧公公还说,谁敢说出去就割了谁的舌头。”

大长公主不能置信,瞪大了眼睛问她,“什么?!官家亲下厨了?尚膳间的掌司是死的不成!官家他是为何?”

翠霞回说,“奴婢听着,是给徐家大姑娘做的。”

顾长乐听的直跺脚,“你胡说,得意哥哥九五之尊,怎么会……怎么会为了她下厨?”

大长公主气道:“这还有规矩?这徐家大姑娘是王母下凡的,支使官家做这下等活计?本想着她不过是因幼时缺乏教养,不是什么大事儿,往后请嬷嬷教教也就是了,没成想是这么没分寸的!这还没过皇家门儿呢,丈夫是女子的天,她这是想做什么的?”

开景初年庭降的父皇她的哥哥就是个异想天开的,偏开什么女子恩科,古往今来就没有女子入朝做官的,偏是不听劝,最后那提刑的李允淑怎么着了?还不是跟个太监跑了。

到了庭降这儿,倒是没女子为官这种荒唐事了,可他竟跑去给未过门的媳妇下厨做菜!

大长公主只觉得头有些晕,这不成器也是骨子里带的,传出去官家还怎么在朝廷震慑朝臣?

她越想越觉得不能成,说走,“去乾和宫,我倒是要亲去瞧瞧这个徐大姑娘,头一回见着她还觉得只是有些小家子气,我瞧着这哪里是小家子气的,横竖就是个不开化的混账!”

顾长乐挺直腰板,心里不无得意,暗道徐长生这回我看你怎么招架,没想着报应来的这么快罢?

大长公主带一众嬷嬷婢子往乾和宫去,气势汹汹做兴师问罪的形容,还未到乾和宫,倒是先听到长生和庭霜银铃一样的笑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文吉守在门口,远远瞧见这铺铺排排的人,又见顾长乐昂首阔步的模样,便急急转进院里,往她们这边跑。

“公主,徐大姑娘,荣宁翁主搬了救兵来,奴才瞧着大长公主气势汹汹的可带了好些个人,官家不在寝殿,公主可拿个主意,让徐大姑娘快藏起来罢。”

长生停下脚步,收手里的风筝线,“离得远么?”

文吉呵腰,着急:“说话就到了,方才还有官家撑腰,这会儿整个乾和殿里头,也没能压下大长公主的人,徐大姑娘快躲起来吧。”

她说来不及了,“若是离得远些,我随便找个地方躲躲也罢了,即说话就到,躲也没处可躲,就这么着罢。”把风筝线塞给文吉,“你去找官家,快着些。”

长生式吐槽:

皇姑母你不讲武德,教训里头夹带私货!

顾长乐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嫉妒使你丑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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