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风筝线塞给文吉,“你去找官家,快着些。”
公主说,“玩儿的好好的,糟心。人家公主金尊玉贵,我这公主当的是个笑话。整日里一来就是要说我一顿,没头子的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及笄后去别人屋里头做媳妇要恪守夫纲,要生儿子开枝散叶,只顾说别人也不见她自己生个儿子出来,若不是念她是长辈,来一次便让文吉打出去一次。”
文吉把缠线的棉棒挂在树枝上,呵腰嘱咐,“小主子仔细说话,可千万别逞个口舌之快,上回顶撞大长公主吃的亏还不够么?且忍着些,奴才这就去内书堂寻官家。”
说完便从西门子出去,绕路朝内书堂方向跑。
前后脚的功夫,大长公主进了院子,没搭理小公主,只冷着眼看杵在那笑吟吟的长生。
再看一回更是有气,她白了长生一眼,“早说了的,你不知天高地厚是愚昧未化,见了我既不行礼也不端庄,你家秦大娘子没生养过不知道怎么调/教,可宫里头多的是教礼节的嬷嬷,你这样喜欢往宫里头跑,想用野路子来撩拨官家,是得好好教训教训才是。”
长生怅然,屈膝道:“大长公主出身尊贵,怎么一开口说的尽是些粗鄙话儿呢?什么野路子,什么撩拨官家,这样的事儿明明是荣宁翁主做的,比起来为母亲的,我嫡母虽无所出没能给我添个弟妹,却也从未教奴跟在男子身后追来追去的,便是大娘子娘家的表哥表弟们,都不曾让奴见过。大娘子常说,不能因着是表亲,有个亲戚关系就忘了男女有别。”
顾长乐被说中心思恼羞成怒,在一旁站不住了,指着她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我和得意哥哥的情分,是你能攀蔑的?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大长公主伸手去拦也愣是没拦住顾长乐,她已经上去和长生扭打在一起,削尖的指甲尽往长生脸上招呼。
庭霜在一旁吓傻了,眼见着场面一发不可收拾,长生的脸上有了血印子,才惊呼出声:“你们都是死人呀!杵着做什么,快把她们拉开!”
两个金贵的人儿打了起来,若说徐家大姑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被三言两语呛得收不住先动手也情有可原,可偏偏不是人家先动手的,婢子们都慌了神,猛地听公主喊人,才纷纷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把扭打在一起的顾长乐和长生分开。
长生捂着脸,泪眼婆娑,“大长公主,这么多人看着呢,长生倒是觉得,荣宁翁主更应该教教规矩。”
婢子们扶顾长乐起来,却听顾长乐惨叫一声,崴在地上痛得鼻涕眼泪直流。
长生脸上还流着血,顺着指缝往外洇,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双眼睛瞧着,是她受了委屈,还伤了脸,就连大长公主这会儿也在想要怎么妥善处置,都没注意顾长乐。
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方才扭打在一起的时候她故意没护脸,却下暗手卸了顾长乐脚踝的关节,春枝教的法子真不错,幸好是这几日练了拳脚功夫,脸上的血口子不深,只是看着血流的触目。
“大长公主,奴瞧着荣宁翁主许是太过气愤,不小心伤到了脚踝,还是赶紧请太医医治得好,规矩什么的容后再说罢,若不这以后成了跛子可怎么好。”
明明自己受了伤,却还担心先动手的顾长乐的伤势,所有人都不说话,面面相觑,其实人家徐大姑娘压根儿没惹事儿,几次都是翁主挑衅在先,能忍让到如此地步,足见人徐大姑娘是个明事理的。
顾长乐已经气过了头,方才明明是徐长生在她脚腕子上扭了一把,撕扯之间没有人注意到,她有委屈竟没法儿说出来,只觉得心跳加快手脚冰凉,愤怒的瞪徐长生:“贱人,你这个贱人!”
“够了!你给我住口。”大长公主横目训斥她,“我看你是该好好学规矩了,回府后去家祠给我跪十个时辰。”
顾长乐只觉得委屈万分,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紧攥着裙摆子恨恨看长生,这仇,她记下了。
大长公主转而对长生道:“长乐她不懂事抓伤了你的脸,我已经罚她。至于你,既然是要做皇后的人了,就不能失了风度,便是有人寻你的事儿,你也要隐忍大度,端出一国之母的宽容来,怎么能去跟别人扭打在一处?我看徐崇廉一介武夫也教不出什么板正姑娘,这么着罢,”她给身边的嬷嬷抬抬下颚,“去,今儿起你就跟着徐大姑娘,封后大典以前教习她规矩,叫她吃点苦头不打紧,横竖不能丢了我们皇家的脸面。”
长生心里冷笑,合着是她同顾长乐扭打在一起的?说到最后又成她的不是了,怎么着,顾长乐动手的时候,她就该跑?她倒是想跑来着,可不是大长公主在这站着的么?她若是转头跑了,回头不定给她扣上多大的帽子,说她没规矩没体统,见了大长公主拔腿就跑,跑的比兔子还快哩。
这大长公主是个护犊子的,各打五十大板的做派,旁人看来公平公正,可实际是她吃亏。顾长乐不过是跪祠堂,满不满十个时辰还另说,她脸都花了,只换回个大长公主府教习礼仪的婆子,又不能驳回去,说浑用不上。
她往庭霜身上靠靠,说自己没力气了,微微阖上眼睛。
公主心疼,扶她到旁边的花凳坐下,瞪眼去看大长公主,“姑母回回来都是如此,哪一回都纵着长乐,长生今儿是来找我的,长乐把她说的那样难听,您是做长辈的,怎么是非不分净维护长乐。”
日头底下,大长公主气的脸色铁青,“你懂什么?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轮的上你来冲撞我?苏嬷嬷也是把你惯坏了,当初若不是我冒着性命危险把降哥儿养大,如今的官家是谁还不知道呢,你还能踏踏实实做公主回回斜着眼睛来瞧我?你不喜欢我这个姑母,我做长辈的也不同你个孩子计较,不用夹枪带棒的。”
庭霜哽咽着,“谁愿意来做这公主的?我母后薨的早,没娘的孩子没人疼,我到宁愿去山上做姑子,也比留在宫里头的好。”
长生黯然,心里更跟庭霜亲近。没爹没娘的孩子,可不是处处受欺负么,她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的,好在村里头的人心地好,一家给她凑一点粮食一点地,也让她长大成人了,从来没有人来故意亏待她,庭霜倒是不缺吃穿,养的金丝鸟似的,可身为公主还被这样的亲戚呵斥挖苦。
她说,“公主别说傻话,做什么姑子,往后遇到真心对你好的,日子天天都过得鲜焕。”
庭霜眼眶红红的看着她,“谁能对我真心好?哥哥成日里忙于朝政,我在宫里头受了委屈也不敢烦他,没人陪我说话没人陪我玩儿,我想回雍王府,在雍王府里过日子。”
说着话,听外头一嗓子请安,长生和庭霜都回头去看,见廷牧揣着花枝子疾走两步过来,给大长公主打个千儿,“大长公主妆安,底下人也也是怠慢,怎么没请大长公主屋里头坐的?”
大长公主嗯一声,“不用坐了,就是过来看看徐家大姑娘,说话就走。”
廷牧嗳一声,回头去瞧长生,她正手捂在脸上,指缝糊着几道血痕子,廷牧登时大大惊慌起来,忙问,“这怎么弄得?怎么见血了的?拢共去了也没两炷香的时候,官家回来可怎么交代!”他四下打量,气愤道,“这是哪个没长眼的伤的?”
大长公主蹙眉,“廷内侍,都是小孩子不懂事,到一起玩儿没个轻重,不是什么大事儿,回头擦点伤药也就好了。我已经处置长乐回去跪家祠,徐大姑娘不过是伤了脸,长乐脚腕子都脱臼了,就别追究了罢。”
廷牧赔笑,“大长公主这话儿说的,老奴是个奴才,哪里敢处置主子们的事儿?”
大长公主松了口气,“也是,廷牧公公快去请太医给徐家大姑娘瞧瞧脸,长乐怕这脚腕子有个好歹,我就先带她回去了。”
廷牧笑了笑,“大长公主且慢,这脱臼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宫里头有尚医署,回头传唤个接骨的御医来瞧瞧就是了。有案断案,既然是翁主受了委屈,翁主和大长公主且殿里头去,等官家回来纷说纷说,也好让官家主持公道。”
顾长乐搓搓手里的帕子,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浑是不小心,徐家姐姐想来也不会在意的。”
长生说,“还是还妹妹公道的好。”这就想溜了?教习嬷嬷的事儿还没解决,怎么塞给她的,再怎么带回去!她们徐府上和和美美的,哪能让一颗老鼠屎搅和了。
顾长乐攥着帕子看大长公主,满眼里都是祈求。
大长公主略笑了笑,“你瞧,本是进宫来给皇兄诵经祈福的,也是疏忽了由着长乐到处跑。”
廷牧做个请的姿势,招呼着下头伺候的小黄门,“快去给大长公主看茶,机灵着些,请太医过来给翁主瞧瞧脚腕子。”
小黄门打千伺候去了。
廷牧又吩咐几个伺候嬷嬷,“守着翁主,别回头再添了新伤旧伤的,说不明白。”
到这儿,大长公主心里才开始没谱了,廷牧这个人是东厂掌印冯玄畅亲带出来的,东厂虽撤了可东厂的手段有多厉害,她是知道的。
这是要拿东厂审人的法子来断这桩公案,皇亲贵族谁能受得住?硬气是不能硬气了,等官家回来得用恩情说事儿。
小黄门把人带殿里头坐,伺候茶水,没一会儿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便进来围个水泄不通。
大长公主一拍几案,“你们反了不成?还不速速退下!”
锦衣卫不动如山。
顾长乐哪见过这阵势?吓得泣不成声。
大长公主也是没了脾气,悻悻坐下来,握拳敲几案,“哭什么?又不是死罪,还能把你抽筋扒皮吃了?他们没这个胆子!”
顾长乐掩面,她不只是吓得慌,脚腕子还生疼呢,这会儿都肿成榆木疙瘩般大小了。
长生目送锦衣卫鱼贯进殿,捏帕子同廷牧揖礼,“幸好是内侍来了,不然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儿的。我就说该回了,若早些出宫,就不会又闹这么一出,叫底下人都看了笑话。”
廷牧忙呵腰,“使不得使不得,圣人可千万别跟奴才客气。是大理寺卿言绥言大人回宫了,这会儿官家正同言大人说话,叫奴才先回来。”他把蓝楹花枝捧给长生,“御花园里头官家亲折的,想着圣人指定喜欢。”
她捏在手里端看,弯唇,“官家有心了。”
廷牧颔首,“圣人只管把心放肚子里,官家会给圣人主持公道的,只是大长公主当年把官家养在身边,险些给寿王爷一刀劈了,额上如今还有三寸长的疤,官家记着恩情,若是罚的轻了圣人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官家也有自己的难处,横竖大长公主的身份尴尬,怎么处置都是不合适的。”
她说不打紧。
反正也没指望他能替她撑腰做主,只要把大长公主塞给她的嬷嬷打发了就成。
那厢文吉跪地上陈情,说大长公主带翁主到了乾和殿,这会儿只怕公主和徐大姑娘都被训斥了。
官家听完蹭的站起来,直皱眉毛。
言绥摸脑门儿,“这又是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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