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是朕和长生上辈子,在王府井乡下,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啊。
对于庭降突然说出来的这番诚恳话,长生一点儿感想都没有。庭降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偶尔离开养尊处优的环境,体会半晌农忙,自然是觉得怡情,可对她来说,稻花香里说丰年那平时除草上淝就已经要把她累死了,至于听取蛙声一片,鸹噪的夜里根本就睡不着啊。
文人骚客满眼都是花前月下,会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那样令人向往的话儿,现实却是行到水穷处,三天不见人,路有饿死骨,下个轮到我,长生免不得在心里编排一番。这件事上她对庭降有诸多不满,庄户人哪有汉子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做媳妇的起早贪黑伺候男人,还得大包大揽地里春种秋收的道理?
心里想着是一回事,毕竟庭降是做皇帝的,有权有势任性,她不能说什么,靦着脸同他笑,温声道:“官家喜欢的话,让廷牧公公把西海子的小花园平了,拓上二亩三分的地也就是了。听阿耶说,先废太后曾在西海子住过一段时间,如今还闲着几间礼佛的舍子,整好也拾掇出来搁置些木耒钉耙什么的农具,多好的?”
庭降立时有了兴致,起身道:“朕同长生果然是心有灵犀,西海子那片儿本来就是为了建燃灯塔才掘土动工的,平日里什么用处都没有,白白浪费偌大的场地,朕早就想这桩了,西海子离立政殿近便,以后你入主立政殿就把西海子的隔墙拆了罢,想种些什么都由你,自己个儿种累得慌,让宫人们也别闲着,多吩咐她们除草捉虫什么的,你觉着这么安排可还行?”
她才不想呢,以为她是喜欢种地吗?谁不想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没事儿就喝喝茶看看书,偶尔投壶骑马的虚度年华呀?人家陶渊明种个鬼地种的是情怀,她可没那个情怀!冲着庭降莞尔一笑,压根没搭腔,转而去喊春枝,“咱们今儿就练到这儿罢,我饿了回去吃饭,再等会子庙会就开始了,听小二说,头晌白云观的道长们举行坛醮斋戎祭告神灵,到时候咱们去求消灾赐福,替阿耶和大娘子领两个平安符子的。”
春枝连连说是,“该求的,那咱们这就走罢。”说着过来扶她。
主仆俩挎着胳膊自顾往回走,有说有笑的商量着一会儿到了庙会上,若是遇着仙长高人必然得占一卦,问问此番找人可还容易,把庭降远远甩在了后头。
庭降望着长生的背影,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一个曾经对他那样上心,从王府井追到长安城,恨不能变成春节时贴对联儿的浆糊粘他身上的长生,现在对他有种不屑一顾,态度忽冷忽热的就如寒暑来回交替,是他让她讨厌了?哪里做的不对?还是刚才说的话不妥当让她生气了?对,他刚才说了什么来着?
把刚才说的话儿重新捋了一遍,庭降琢磨琢磨,似乎拓出来的地皮让长生种不太合适,到底是自己想讨长生的喜欢,那就得自己亲力亲为,他已经不是原来的庭降了,他进步了!曾经不知道宠她疼她哄她高兴,现在他知道了,种地这种力气活儿,怎么能让长生去干呢?合该自己大包大揽,除草浇水这种事,给那些打杂的太监做就成了,哪能用她身边的使唤宫女呢?
身为帝王,居然能想出自己粗布衣衫下地出力这种法子,庭降觉得自己真是了不起,长生看到一定会十分感动。打定主意,他跟着长生追到客房来,死皮赖脸的坐长生对面,搓手,“朕方才想了想,身为皇后母仪天下,种地这样的小事儿朕自己个儿来就是了,怎么能让你动手呢?东汉有个薛勤不是说过,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大丈夫处世当如此,你说是也不是?”
长生推给他一碗米粥,问他,“那官家想种点儿什么呢?”
他一愣,种什么他着实没想过,其实他能种什么呢?也没认识几样粮食,幼时在雍王府同他母亲在一起时,只记得翻过两回地,地里种的什么却是毫无印象,同长生在一起那时候,也就只学会了认识蔬菜瓜果,旁的并没学到,瞎琢磨半天,只好抬头诚实道:“旁的朕都不会种,就种长生果罢。”
他记得她最爱长生果,说能榨油吃,还能烤着吃炒着吃,用石碾子压成花儿和磨碎的米粉包谷粉熬成生滚粥来喝,也是美味的,而且和她名字一样都带个长生哩。
长生喝着粥瞥他一眼,琢磨道:“那可费事了,得先泡种发芽,翻地培土,种上以后还容易生大牙,地老虎,拉拉蛄这样的虫子……官家真是了不起,又勤政爱民又能种地。”
他彻底被长生的话儿说没了性子,丧气道:“朕……朕……朕既不会泡种发芽也不会翻地培土,更不认识你说的那些虫子,朕好像……一无是处……”
“快吃饭罢,”长生递给他筷箸,没继续这个话题,“官家,我去泗水郡是为了王家思莟表妹,并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也没想到官家会一路追过来,现今碰上庙会,路上挤得水泄不通,只能在此多逗留两日,可是官家不一样,官家每日里都要视朝的,跟着我算怎么回事儿呢?”
他说已经吩咐下去了,先帝留给朕的四位辅政大臣又不是吃白饭的,“朕就是想和你多待会儿。”
她把碗放下,起来理整衣裳,收拾着要出门,“官家不饿么?眼下天凉饭菜冷的快,趁热吃才好,省的回头胃子里不好受,我同春枝去买些果子和祝香,得过阵子回来,官家趁这会儿收拾收拾,我回来喊官家一并去白云观祈福。”
庭降顿时喜笑颜开,可见方才说的话儿她很受用,地自己种便自己种,只要长生高兴了,他也觉得高兴,如今给他台阶了,请他一起去白云观祈福,他摩拳擦掌高兴地语无伦次,“朕不饿,成,成,朕想着你开心,那走一起去买祝香罢。”说罢便起来拉着长生往外走,才走了没两步呢,肚子里叽里咕噜叫起来,庭降脸一红顿觉臊得慌。
长生迎上他的目光,抿唇一笑,叫他,“官家?”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把脸别到一边,局促道:“真的不饿。”
她乐不可支的把他拽回杌子坐下,去喊廷牧,“廷内侍,廷内侍可在外头?”
廷牧打着千儿进来,答应着:“圣人有事儿吩咐奴才呢?”
她颔首,客气道:“我正要同春枝出门儿的,官家怕是还没用过早膳,廷内侍伺候着罢。”
她本来对庭降是有气的,也不知道是该夸他心里有她了的好,还是该气他怎么就是不懂,她根本就不怎么想做农活,不过不重要了,他有时候是个憨傻不会揣摩她的心思,看他现在这样,倒像是个小孩子一样粘人了,叫她无奈得很。转而捏捏庭降的脸,嘱咐他:“官家在这里等着我,好好吃饭,饿坏了身子,以后可怎么替我撑腰的?”
他也不知为何,突然就安静下来,其实是有些愣怔,仿佛回到当初那个晴朗有风的午后,他饿到发慌,搬个小马扎坐门口等下地农忙的长生回家做饭,头昏眼花中觉得篱笆院里到处找虫吃的大肥鸡看上去很美味,墙上挂的辣椒串子和大蒜头也不错,直到村子里到处升起炊烟,家家户户飘着饭菜的香味儿,长生还没回来,他饥肠辘辘的倚着门框子,直等到天黑了,长生才披星戴月赶回来,看到窝在小马扎上的他一脸的心疼,问他吃过饭了没有?他摇摇头,便换来她在脸颊上轻轻一捏,带着一脸的疲惫去生火给他做饭。那时候很安心,颠沛流离的他心里第一次浮现出家这个字。
正出神的空档,长生已经和春枝走了,等他回过神来,身边就只有廷牧垂手躬身侍立在那儿,他抹一把脸,问廷牧,“方才,长生是不是捏了朕的脸?”
廷牧觑眼,为难道:“这个……奴才没注……”
“朕恕你无罪。”
“捏了。”
他摸着脸笑,廷牧觉得官家同个傻子一样。
用过饭后便是等长生回来,他无聊之余同廷牧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朕记得徐崇廉的连襟王家,是那个袭爵的王俵?”
廷牧说是,“王家是隆庆二年的榜眼,隆庆六年升任三品供奉,到承德二年因救驾有功,得了个世袭罔替的爵位,王俵就是袭爵的忠勇侯。”
他点了点头,“你同朕仔细说说这王俵。”
“嗳,”廷牧答应着,继续道:“这个爵位本就是没有世袭罔替的,是先帝念着王大人死前为朝廷鞠躬尽瘁,才许了多承袭一代,官家也省的,像这样的勋爵人户自然没有实权,朝廷也不会提供俸禄,可他得生计不是?一边碍着有勋爵得顾及体面,家里生计呢又十分艰难,日子过得外头风光里头穷困,这王俵偏又是个好色的,府上小妾有二十多位呢,今年又新纳进府两位,一位是从老家抬来的良妾,一位是胡姬。她那大娘子秦氏和徐家大娘子是亲姊妹,名门贵女出身的,却得靠着娘家的助力和自己带过去的嫁妆养着那么一大家子,圣人这回出来寻的这位王家小姐,就是王家大娘子的三女儿,奴才和春枝打听了,听说是因王家老夫人偏心二儿子,把王俵购置的一块地私给了二儿子,同王俵闹了很大的不快,这三姑娘心直口快说恼了王俵,挨了惩戒,给打的狠了才一气之下跟个秀才跑了。”
他听的直皱眉,说,“那是王家自己的事儿,她倒是跑的比谁都快了?朕瞧着这事儿她管了也是落不着好的。得,你去叫纪光办这事儿罢,把人好好的接回长安去,且先在宫里找个地方让王家姑娘住下,等朕和长生回宫再做安排。”
有什么闲事儿朕来,王俵要是有意见就让他到朕跟前来说道说道,这世上除了朕,谁敢指使皇后办事儿?是嫌活的太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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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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