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纪光,虚弱喊道:“纪光,你过来。”
纪光唱喏,提步到床前叩首,应承着回说,“官家,是臣疏忽了,臣已经派人去追查此事,一定把幕后主使的人给揪出来,严惩不贷。”
长生起身让开位置,她知道庭降有事情和廷牧纪光他们说,朝廷的事儿她不懂,也插不上什么话,微微蹲个身,道:“官家,你和纪大人说话别太累着,我去熬些米粥来。”
他摇头,说不用,“你就在这儿陪着朕,哪里都不要去了。”他轻轻拍两下床榻,“过来坐朕身边朕心里踏实。”
旁人在,长生有些忸怩,觉得很难为情。
他也不甚在意,同纪光说话去了,“你派人盯着福王府,留意福王的一举一动,福王叔过世后朕虽然让他儿子庭福春袭了爵,但庭福春一向是面上臣服背地里结党营私,今日的刺客也是他家养的杀手,朕都知道。朕想了,没有证据治不了庭福春的罪,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引蛇出洞,你去办这件事。至于廷牧……”他艰难的撑起身子,倚靠着枕头说,“廷牧回宫里去,就说朕不行了,朕给你一道口谕,朕尚未大婚膝下无子,即无太子继位则遵从祖制立贤立嫡,传位于皇弟庭锦玉。消息一旦传出去,锦玉必会被福王盯上,你去勤王府把这事告诉锦玉,让锦玉心里有个谱,他手里没有兵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先确保自己性命无虞,等将庭福春及党羽缉拿归案,朕给你们记一等功,所有人都有重赏。”
“嗐,奴才不要什么重赏,官家龙体康健奴才就能安心吃饭睡觉了。官家您就擎好罢,奴才一定把这事儿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廷牧一边抹眼泪,一边去拉纪光,“纪大人,你说是也不是?”
纪光嗳一声,起身答应着,转而去看长生,嘱咐道:“圣人,官家就先托付给您了,可一定要把官家照顾好了。咱们这趟差事一定严办,圣人不用挂念着。”
长生说好,又很是担心,问道:“勤王爷不还是个孩子么?官家这样把矛头都转移到勤王爷身上,这不是把他置于险地?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庭降略笑了笑,“他是朕的皇弟,又是臣子,理应替朕分忧,再说锦玉机灵着呢,朕让言绥在东大营囤的三千精锐到时候自然会护他周全,皇后就不用忧心锦玉了,倒是朕现在奄奄一息的,很需要些关怀。”
长生脸蹭的红到耳朵根上,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来打趣她,跺脚嗔道:“我瞧官家好的很,还省的打趣别人,我不同你胡搅蛮缠,叫廷内侍和纪大人看了笑话去。”
廷牧扯着纪光往外头走,只说老奴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到了外头不忘把房门带上。他心眼子多,知道官家中了毒绝非小事,就算道观里说没有性命之忧,也绝不可掉以轻心,便拽上旁边守着的牛鼻子道士,压声使唤道:,“带咱家去见你们的观主去。”
小道士连连点头,说,“师父早就吩咐过,随时恭候着呢,您随我来。”
等见着了掌教真人道胤,廷牧和纪光才知道这个道士不得了,人家早就占卦算到官家会在白云观有这一劫。
临走前廷牧只说,“道长护驾有功,他日官家归朝,以后白云观就是受皇家香火供奉了。”
道胤呵呵一笑,也不讳言,颔首道:“两位施主且放心,若还有其他用的上白云观的地方,只管差遣。”
廷牧搓手琢磨着,既然白云观的这些出家人想卷进来,于官家来说不是坏事儿,只是到底也不能太轻信旁人,末了还是和纪光商议留下了十几名身手一等一的锦衣卫,怕官家知道后嫌他大题小做,便让这些锦衣卫平日里扮作道士装扮,在官家养伤的院里做洒扫的活计,暗中保护官家。
一来二去的时候也就不早了,长生给庭降熬了米粥,摸黑端到房里来,到了床前替庭降掖被角。宿觉的药很管用,庭降看上去呼吸平稳,本来下午那阵子还疼的在床上直打滚的。
他舒坦了,她的心也就不揪得慌,拉杌子在床前坐下,想着这会儿是不是春枝和东来已经上路了?夜渐深,外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她守着庭降也不敢睡,撑着头半梦半醒的,只听着外头似乎是有刀剑碰撞的嘈杂声,又轰隆隆的像打雷一样,她心里还纳闷冬天里怎么还会打雷的?
冷不丁哐啷一声,她慌乱的惊醒过来,才发现刚才是打瞌睡来着,不老实还打翻了几案上的茶碗,她叹口气,转而去看躺着还没醒过来的庭降,揉揉眼睛试着唤了两声,他没反应,依旧昏迷不醒。
刻漏滴滴答答,屋里静的很,她起身去推门,外头雨下的很大,廊灯光晕模糊,有些腥甜的味道,几个道士在廊道里走来走去的。
她抿抿唇,心里没什么谱,喊个道士过来,问说:“烦劳道长,现下能否请宿觉师傅过来一趟?”
道士面色大惊,“是官……官人不好了吗?”
她摇头,“倒不是,只是我心里没个底儿,虽说夜深了不好叨扰宿觉师傅,可我一个人总觉得不踏实,有宿觉师傅在这儿看着,我放心些。”
那道士这才抹把脸讪笑两声,“成,您侯着,我这就给您请人去。”
她点头目送道士离开,倚在门框上拢拢围领子搓手,这天儿是愈发冷了,想到阿耶说让她开春再去西京果然是有道理的,这样冷只怕大娘子受不住。
才出来不过两日,她已经开始想家了,心想也不知道二叔和堂弟到长安没有?自家一锅乱粥似的,谁成想宫里原也是个不清净,福王爷啊……她望着哗哗的雨,有些惆怅,想起从前李允淑说起过福王爷,这位王爷也是个不省油的灯,和先帝争夺皇位时被冯掌印给拉下台的,福王膝下有几个儿子来着?这个庭福春她却是听也没听说过,也不知道是福王的哪个儿子,不过立朝以来高祖皇帝遵从立嫡立长,想来应该是福王的嫡长子才是。
她叹气,也不知道庭福春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心狠手辣还是阴险狡诈,也不知道好不好对付。又担忧庭降不是这个庭福春的对手,又担忧庭锦玉在长安城有危险,这人忧心的多了,精神就不好了,她只觉得有些头昏脑胀,茫然四顾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这会儿子庭降倒是醒了,榻前无人,三更半夜见不着长生,本不觉得很疼的伤口竟没来由突突的痛起来,他倒抽一口冷气,盯着帐顶发呆,脑子里却乱的像团找不着线头的麻,自己身处算计之中危险重重,这辈子好不容易和长生破镜重圆有了盼望,婚事拖一天便都是算不准的变数,头一遭恨生在皇家封后的礼仪繁琐。
厢房的门吱呀一声,他警觉地闭上眼,只听得是长生回来了,正一边叹着气一边嗡嗡哝哝的自言自语,他睁开眼问她,“长生,你有什么事发愁的吗?可是为了王俵家的事?”
见他醒了,她颇为欣喜,忙道不是,“我是替官家忧心,不省的那个福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白日里敢明目张胆的派人来刺杀你,就觉得一定是个狠辣的,怕你惹急了他,他破釜沉舟来和你同归于尽。”
她担忧他的安危是应当的,原先也是这样,因捡到他的时候他一身的伤,总是怕有仇家追杀他,恨不能找个地窖把他藏起来,有时候他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太理所应当享受她的好,忘记应该给她一些回应,奈何当时太过愚笨不懂变通,不知道要同样待她也好,现在想来这世上哪有人会平白无故对别人好的?若不是见着他便心生欢喜,认定了他,又怎么会不离不弃一味的替他筹划着?
他撑手揽住她,把她拐带到床榻上来,有些卑微的问她,“长生,你看你救了朕,朕想着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知道能不能以身相许偿还这个恩情?”
这话儿,原是她说的。
她拥着他,有些困意,迷迷糊糊道:“官家,你以后会娶很多嫔妃么?后宫佳丽三千人,美女如云,若是哪天官家厌弃了我,可愿意放我出宫么?”
他拍着她肩膀的手一滞,抖着声儿说,“朕不会厌弃你,怕你厌弃了朕,哪一天就不要朕了。什么佳丽三千美女如云,朕在长生的心里,是那样朝三暮四的男人么?”
她说不是,“我知道官家最痴情。”眯瞪一会儿,想着还请了宿觉师傅的,不能和官家同塌而眠,便强忍着困意坐起来,托腮捋他的头发丝放在手指上缠,“官家当真是喜欢我的么?喜欢我哪里呢?”
上辈子她知道他喜欢的不是自己,从来也没问过,夫妻间的软糯话也没说过两句,不知怎的,在这冬日的雨夜里,她竟痴缠这些不务实的情话了。
庭降做了好多年的功课,就等着有个机会能同她说道说道,她一问,反倒叫他心里乐开了花儿,他看着她,半睡半醒的模样可真撩人,捉了她的手问她,“长生,咱们今儿晚上就成亲吧,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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