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回到青春时期，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能够弥补遗憾的激动、还是重返青春的兴奋、或是带着后世归来的前瞻眼光，十足优越地俯瞰当下？

封语之不知道别人的答案是什么。

但她只有两个字——崩溃！

封语之的青春期是有些说小不小、说大吧，也都释怀了的遗憾——

曾经午夜梦回、辗转反侧时，总会想当时如果没有发生那么多事，她会不会不用高中肄业，能当个普通人，按部就班地进入大学，再找一份普通的工作？

是不是也不用经过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磨难才能半只脚跨进原画行业？

——可做梦归做梦，不代表她真的要回来啊？！

可能有人觉得重返青春会很好，可试问，她奋斗多年，终于得到了心仪的offer，甩掉赘肉蜕变成高挑美女，还有了一笔几十万的积蓄，能够让她在陌生的城市安置一个小小的栖身之所……

一觉梦醒，她现在成了一个997的高中牲，油腻和青春痘浮在她青春期的皮肤上，最重要的是多年奋斗的积蓄一键清零，还成了手心向上吃根雪糕都需要给父母打报告的未成年！

这个父母，还是她决裂多年的父母！

封语之很崩溃，封语之接受不了。

她在座位上蠢蠢欲动地想站起来大喊，立刻被班主任的死亡视线所镇压。

“封语之？干什么呢？”

来自班主任的威压对高中生有天然的压制，尽管班主任的嗓音尖细又温柔，放后世的网络也是半个夹子高手。

可封语之当头一棒般被吓出一身冷汗，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什么呐喊、什么崩溃，通通不记得了！

“老师……呃……我……”

班主任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指指黑板：“上来听写。”

封语之认命地拿起粉笔，站在黑板边上，等待着老师读单词。

“今天听写unit two的单词，大家昨天都背了吧……”

背不了一点！昨天她还在南市看房呢！！

老班三宝是什么来着，罚抄罚站叫家长……前两个就算了，最后一个……她封语之已经五年没回过家了，她真的不想被叫家长啊！

老班的视线如芒在背，封语之已经开始默默打起腹稿，想着等会怎么样给自己求情，才能不要被叫家长。

“第一个单词，poster……”

这个不会……不对，等等！

上辈子封语之有好几年都在给一家国外的小公司画外包，有些细节不能全靠翻译软件，再加上她当时被家里人逼着提升学历，也是狠狠背过单词的。

高一的单词虽然不算太简单，总体还是难度不大，大多都是常用词汇，也就是说，就算封语之不能全会，会个60％及格一下总行吧？

早读的时间不算太久，班主任只听写了几十个单词，就上黑板来检查封语之的正确率。

错了一个词组的汉语释义，其他倒是都拼对了。

班主任瞥了一眼在旁边缩着脖子装鹌鹑的封语之：“还行啊，下苦功了，这才对嘛。”

封语之如蒙大赦，赶紧溜回座位。班主任在讲台上，也就夸夸她多刻苦就下课了。

封语之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像是补眠。

她已经接受了回到过去的事实。

不管怎么样，她都是被老天厚爱，回到了高一这年，回到还没有进少管所、被学校退学的时候。

所以高考这辈子是肯定要考的，既然都回来了，难不成还让她重蹈上一辈子覆辙？

上辈子被退学、被丢进少管所、被家人无视都没打倒她，小小一个高考还能让她犯难吗！

封语之又想起来上辈子那个让她努力了十年才拿到的offer——

算算时间，那家公司现在还没到初创阶段，老板还在不知道哪个角落打工呢，她完全可以大一去实习，这样绝对能提前很多年拿到offer！

重生好！重生妙！

郁气一扫而空，封语之又有了干劲。

好好学习、考上大学！

她觉得天晴了。

可又有人给她遮上了。

封语之抬头一看，原来是她同桌丁嫱看太阳晒着她了，于是伸手拉上了窗帘。

见封语之看了过来，丁嫱低头躲避了一下封语之的视线，又小心翼翼地讨好般笑了一下。

封语之的心情顿时变得复杂。

这是她上辈子最好的朋友……封语之在家颓废，是出国留学的丁嫱给她指了条出路；她刚离家出走到南市，也是丁嫱收留了她，还给她介绍了几次外包工作，让她渐渐在南市立稳脚跟。

……但如果不是为了丁嫱，她封语之不可能进少管所。

丁嫱非常胆小，个头不显、成绩也一般，可平时零花钱又不少，所以一入学就被隔壁班几个不学无术的女同学盯上了。

封语之和她是同桌，好歹也是半熟不熟的，所以她知道丁嫱被抢了几次钱后，顶着一颗正义感爆棚但愚蠢清澈的脑袋帮她挡了几次。

说是混混，其实也就是一群十五、六的少女，她们没被信息大爆炸时代洗礼，什么家境、什么是不是教师子女的，都不重要，她们对一个人好不好惹的判断相当简单。

她封语之171的个头、肉乎的身体在宽大校服下看着十分结实、还因为画画好看，承包了班上乃至年级的板报工作，所以在老师那里也挂的上号——

嗯！不好惹！

有封语之帮忙看着，丁嫱的日子好受了很多，她就自然而然地以封语之为中心，封语之觉得太阳晒了她立刻拉窗帘，封语之睡得不舒服了她就把自己的衣服给封语之垫着。

当年清澈愚蠢的封语之单纯觉得有点烦，怎么随手帮一下还赖上她了？

现在重生归来的封语之一眼看出来丁嫱是怎么回事，这不是网络的热门话题，讨好型人格嘛。

封语之深吸了口气，问丁嫱：“今天几号？”

“啊……3号？”

就是今晚！

封语之急急问她：“那群人最近找过你没？”

丁嫱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抿着嘴说不出话，最后无力地低下头去。

“不管她们找你什么事，你都别去，听我的，今天晚上放学咱们晚自习请假，你去我家吃。”

“可……可我不去的话她们说会找你麻烦……”

封语之有些惊愕。

上辈子那群人也是这么和她说的！

上辈子的这个下午丁嫱请假了，封语之没在意，可她上课的课间突然被找上门来，让她跟着她们吃顿饭，丁嫱也在。

16岁的封语之涉世尚浅，心想着吃饭就吃饭，以为自己能处理，就跟着去了。

到了地方，瞥了一眼也坐在桌边的丁嫱，看了看沸油翻滚的火锅，她没敢动筷子，坐下来喝了口水刚想溜去前台打电话，就被冲进来的人说参与了分赃，于是进了少管所。

她才知道，原来是这群王八羔子跑去欺负人家一班一个男生，抢了钱不说，还害得人鼓膜受损，失去听力！

男生的家长也不是软柿子，甚至有点疯，把欺负自己儿子的人往死里告，天天到学校闹，一定要把欺负自己儿子的人一个不落的送进去！

动手的人下场不必多说，连无辜的封语之和丁嫱都进了少管所。

……虽然她们没吃，但火锅店的茶水和餐具都按人头收费，她们两个占了一份钱，就这样被拖下了水。

混混头子韩倩说，她们本来只是想抢点钱，结果把人弄伤了，所以害怕了。

她还说，丁嫱是她的好朋友，她们就一起“分了赃款”，封语之和丁嫱熟悉，所以她也来了。

封语之似怒似怨的情绪都留在了上一辈子，现在她只想明白了一件事——

丁嫱她也是被拖下水的！

封语之深吸了一口气：“别管她们，她们就是嘴上说说，你没看我对着她们放了那么多次狠话都没人敢找我吗？”

丁嫱似信非信点了点头，封语之决定晚上看好她。

略过丁嫱脸上惶恐不安的表情，封语之翻出下一节数学课要用的笔记和课本，强迫自己全身心投入课堂。

没什么可担心的，只要过了今天，那群混混就进少管所了，留给她和丁嫱的只有康庄大道。

*

北市二中的食堂午餐相当不错。

菜品荤素搭配，天南海北的都有，还有豆浆牛奶可以补充营养，对于听了一早上数学物理的快把CPU烧了的封语之来说，相当合适。

封语之从肚子饿的频率感受到了这具年轻的身体代谢相当之快，远远不是以后宅了十几年能比的健康和有活力。

不过为了躲开那群人，封语之还是拉着丁嫱打包拿回教室门口吃。

她一口气喝完了豆浆，就看见旁边的人瑟缩着手，向她这边推来了一瓶营养快线。

食堂豆浆才五毛钱一杯，这年在学生里面风靡的营养快线要四块一瓶。如果对方是出于“感激”，封语之能收下这瓶饮料；但丁嫱的态度更像“上供”，封语之才不会收呢。

她把饮料推了回去，正想和丁嫱好好聊聊她这个倒霉性格，就看见丁嫱变了脸色，整个人恨不得缩到暖气包底下去。

封语之顺着丁嫱的视线看去。

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的，但封语之清晰地记得这个人的样子。

韩倩她其实长得不错。

嫩白的皮肤，瘦高的个子，柔顺的长发，配上她改细改瘦的校裤，和把外套绑在腰中间的穿法，几乎是高中这一群没褪去婴儿肥的青少年之间最漂亮的那个了。

可谁知道韩倩这副漂亮的皮囊下有多狠的心。

就是她毁掉了别人的听觉，还把她们两个拖下了水！

韩倩远远站在那里，和封语之对上了目光。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缩成一团的丁嫱，又重新看向冷着脸的封语之，微微提了提嘴角，对着她绽开了一个充满恶意、满含嘲弄的笑容。

她对着封语之摇了摇手，像是在道别，就昂着头，带着芭蕾舞者特有的轻盈脚步，离开了走廊。

封语之本来觉得，上辈子的事自己早就可以平静面对的。

可直面这个人的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捏皱了手里的塑料瓶子。

她恨韩倩的恶，恨韩倩的狠厉，恨韩倩害她失学还背了案底。

恨她的走路姿势，恨她的高傲轻蔑，恨她的做派和一切。

可恨之余，她又觉得有点不对。

上辈子的事在封语之的午夜梦回中常常闪回，当时韩倩没有来她们班上，而是去食堂逼着丁嫱给她们买饭买饮料，封语之有些看不过眼想和她们吵起来，却被丁嫱哀求的眼神给制止住了。

丁嫱说，她怕她们还会找她麻烦，不如花钱了事。

韩倩在少管所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言语间在努力把封语之拖下水时，也只说封语之是丁嫱的朋友，和她韩倩不熟。

换言之，在上辈子，这群人除了最后拖她下水外，都在只针对丁嫱一个人。

那干嘛对她笑的那么挑衅?

并且，就算她封语之在旁边，也不耽误她们逼迫丁嫱付钱——毕竟丁嫱自己愿意花钱买清净，封语之也不可能每次都插手，也自然不存在韩倩看到封语之就走的情况。

这辈子最大的变化，来自于她们没有待在食堂。

……不对啊，还有。

封语之想起她让丁嫱来她家避难，又想起来这辈子她干涉丁嫱的强硬态度……

以及韩倩那个笑容。

像极了稳操胜券的胜利者。

封语之如坠冰窖。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冷、很冷。

“丁嫱。”

“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