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瞬间涌来。
其实,他俩是旧识。
确切的说,是苏绽认得他,还曾经在他病重的时候照顾过他近半个月。
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七年前,苏绽十三岁,还住在灵芝谷里每日与药材为伍。
那年秋日,师傅收到信,就匆匆出了门。
过了几天,她去仁寿堂送药,很快师傅就来接她。
然后他们就被带到了灵峡山山脚下一个别院。
她在别院看到一位昏迷不醒的少年,面色发黑,嘴唇发紫,命悬一线,说是“被毒蝎子咬伤”。
这只是表面现象,雪上加霜的是,这位少年还中了南疆蛊毒,而且他已经中蛊好几年。
原本毒蛊是慢性毒,起先中毒者没有症状,但如果不驱除,时间一长虫蛊会侵蚀人的五脏六腑,所以中毒越久越痛苦。
但蛊毒有个特点,就是下毒之人是可以控制蛊虫的,若频频启动蛊虫,虫子在体内就会很活跃,中毒者痛苦不堪,很快会丧命。
若不启动,置之不理,则在短时间看不出来。
治好毒蛊的方法简单,把活蛊虫逼出体内。
然而在被毒蝎子咬伤后,身体里的沉睡蛊也跟着苏醒,两种毒素相互冲撞,阴差阳错没有让他当场毙命,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苏绽和师傅就在有重兵把守的别院住了下来。
这里每个人表情都很严肃,苏绽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眼色的她并没有多问,每日足不出屋,寸步不离看着他,给他熬药、喂药。
师傅则是每天把脉,研究药方,茶饭不思。
少年的屋子,除了有一位老者每日前来,没有其他人踏进这个屋子。
过了半个月,师傅费了大力将毒素逼到腿上,再用金针封了他的腿上全部穴位,才算勉强保住了命。
只不过从此以后他却不能正常行走了。
苏绽记得很清楚,临走前,师傅告诉那位老者,若是从前,单独解蛊即可,但现在蛊和蝎子都成了剧毒,现在金针封住血脉,尚且能达到一种平衡,若冒然用药,又不能短时间内同时解两种毒,剧毒在体内消散,少年很快会没命。
虽然封住穴位不是以绝后患的好方法,但是是特殊情况下保命的唯一方法。
他行医几十年也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让他好好修养。
当时苏绽看着老者无助又绝望的眼神,虽极力掩饰悲伤,但颤抖的手和说不出话的表情也刺痛了苏绽。
这也是苏绽这辈子遇到的唯一的的大事,她到现在都无法忘记那个古稀老人绝望无助的眼神。
回到灵芝谷师傅才把来龙去脉讲给她听。
那位老者是大夏战功赫赫的镇国将军钟达,也是少年的外公,少年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夏三皇子秦王李成瑾。
世人皆知,当今圣上极宠爱的三皇子,其母是镇守西疆的镇国将军的独女,贤妃娘娘。
贤妃娘娘也是当今皇帝顺祐帝最宠爱的妃嫔。
三皇子从小也是出类拔萃,不但聪明而且勤奋,少年时还曾经去镇国将军军中历练几年,可谓文韬武略,样样在行。
就这样的天之骄子,在十八岁生辰前跟皇帝出去狩猎,在皇家行宫被极罕见的西域毒蝎子咬伤昏迷不醒,贤妃为救三皇子当场吸出毒血,也身中剧毒,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想必自小长在西疆的贤妃娘娘知道这毒蝎子的毒有多致命,所以才会着急给儿子吸出毒血。
这用毒之人的心思之恶毒,可见一斑。
只不过千算万算反而弄巧成拙,没能让三皇子毙命。
原本按照本朝规定,皇子十八岁后即可搬入自己的亲王府邸,娶正妃,弱冠之后就有封地,皇帝驾崩就可以去封地生活了。
那时三皇子府邸刚刚建成,还没搬进去,主人就出了事。
后来镇国将军从西疆回洛都,将三皇子接回军中“疗伤”,让他在凉州城养病。
其实就是怕再遭毒手。
皇帝一改皇子二十岁封王传统,提前封三皇子为秦王,把秦岭以西地方作为秦王封地。
而太后下旨将三皇子亲妹妹文慧公主出嫁到蜀地,由二皇子燕王奉命一路护送。
燕王从蜀地归来后不知道怎么惹怒了皇帝,皇帝让他去燕地上任,并下旨在他有生之年燕王都不可回洛都。
顺祐十八年,是当今陛下继位后最红火的一年,到现在依旧是百姓茶余饭后少不了的谈资。
苏绽是医者,当然知道西域毒蝎子可是世间罕见的剧毒,西域仅邻秦地,它绕过镇国将军守多年的边境,带到到洛都,咬伤的秦王,这事真是细思极恐。
苏绽好奇问师傅为什么会认识洛都的贵族,师傅只说是故人所托,没有多言。
秦王中毒事件当时虽闹得沸沸扬扬,最终也只是处理了皇家行宫的官员,却没有一个对外公布的解释,至今也是一桩迷案。
仿佛皇帝最爱的妃子的死和最爱的儿子的残废只是个意外,让世人不免感叹,最是无情帝王家。
此后,师傅也不再出谷,每天研究病症解读方法,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就独自出谷采药,送药,俨然变成了一个大人。
没两年师傅身体每况愈下,更是得了失忆症,很多事情都不记得,苏绽为了方便照顾师傅也极少出谷。
若是没有遇见秦王,这事也渐渐被苏绽遗忘了。
那时候苏绽觉得他这个样子即使救了,也活不了多久,不过这么多年无论是镇国将军还是秦王一直都没再找过她们。
她知道少年还一直活着,不然皇子去世这样大的丧事,肯定会轰动大夏。
要是今日他没来医馆,像昨日那样只是在街上偶遇,苏绽根本认不出他。
七年有多久,是苏绽三分之一的人生。
昨晚竟然没认出他,难怪昨夜他会去五里池。那里离他别院很近。
他跟刚昏迷的时候也不一样了,瘦了很多,可以说只剩皮包骨。
那时候还是个少年,现在面部棱角分明了,已经是成年男子了。
因为长期被病痛折磨眼神凹陷,脸色苍白,难掩憔悴,想来这些年虽然留着命,但是病痛也没让他好过。
不知不觉她陷入回忆,直到水仙轻轻拍她,外面的人一直在叫神医,她才意识到,原来,她这个把脉就把了半柱香时间。
苏绽深吸一口气,让口气尽量像平常一样:“阁下现在有什么症状吗?”
黑衣男子抢答道:“格外怕冷,最近开始偶尔吐血,公子的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昨晚夜深露重,可能着凉了,早起伴有咳嗽。”
“可否在服药?”
“早些年服过一些,现在不服了。”这句却是这位“公子”回答的。
“停药多久了?”
“去年年初开始。”
苏绽镇定了情绪,说道:“阁下这病,先是中了蛊毒未知,后来又被西域毒蝎子咬伤,两种毒相互冲撞,虽然侥幸在当时救了你一命。
但是两种毒都是剧毒,留在你体内伤害很大,而且母蛊一直没能离开你的身体,嗜你的五脏六腑,导致你气血两虚,毒气遍体。
怕冷和吐血是和你中毒有关,若好好用药可以改善,只是你的内脏受损严重,短期不能恢复。
而这不能行走......是因为金针封住了腿上的经脉,导致你不能行走。除非能拔出金针,去除所有毒,否则,无治。
说来惭愧,目前在下没有把握治好阁下。”
拔出金针固然能恢复知觉,也有可能行走,可是一旦毒血流经全身,你也就直接一命呜呼了,那时恐怕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听到这几句话已经让后面的黑衣男子惊喜不已,都说医者讲究望闻问切,这位轻轻一把脉就说出了殿下所有的症状,并且能止住咳血的症状,这个隐世名医,果然名不虚传。
他还未说话,苏绽就开口:
“阁下的情况复杂,在下还需想一想才敢用药,这两日公子好好休息,早晚天凉,切勿出外着凉。
请三日后再来,在下会配些药给你,届时起码咳血的症状会改善,怕冷症状也会稍微好些,这期间可喝些川贝枇杷,能缓解症状。”
黑衣男子一改昨晚嚣张态度,毕恭毕敬:“那就三日后再来取药,多谢神医。”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定金子放在刚刚把脉的地方。
他们走后,水仙满腹疑问的看着苏绽,苏绽才反应过来,一着急,连让水仙开口替她说话也给忘了。
水仙看着苏绽:“姐姐,你认识他吧?”
苏绽心不在焉,“你怎么知道?”
“你当时把脉都那么长时间,而且你都忘了让我说话了,你以前可从来没这样过啊!”
“嗯,水仙,是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现下也说不明白,下午我要回趟灵芝谷,采些药,我明天下午回来。”
“我跟着你去。”
苏绽摸了水仙的鼻子宠溺道:“现在正是蒿草长的最旺的季节,你不怕打喷嚏了?”
“我先吃颗药丸就好了。”水仙笑嘻嘻的说。
“也行,我们回家跟他们说一声。”
“姐姐回灵芝谷,有什么要带的吗?我来准备。”
“带些好酒,师傅爱喝酒。”
离开医馆后,李成瑾回了别院,这个别院在灵州城郊山脚下,地方是外公找的,位置不算显眼,四周人少,贵在安静。
他此次奉命回洛都,怕路上应付的人太多,就只带了一小队人马在走在前面,大队人马在后面走官道。
他坐在如意圆桌前,回忆刚刚在医馆的情形,是了,那时候就说神医有位小徒弟来着。
楚随也很高兴:“公子,这位医者医术真是高明,只不过是把了脉就对您情况了如指掌。
您的病还有希望。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我们应该把这件事告诉莫叔。”
“楚随,去查查这个医者,越详细越好。”李成瑾郑重道。
楚随愣了一下,“是,公子。”
楚随每日会写封信用信鸽传给给西疆的莫叔,相比于昨日的“至灵州,公子安”,今日把遇见医者的情况详细写了发给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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