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淮缓缓转过脸。
正堂未点灯,冥纸燃尽后,周遭陷入更深更浓的黑暗。
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
夜风静静穿堂而过,那股甜香却在无声之中霸道纠缠他的嗅觉。
“何人在那?”
小心翼翼的询问清晰传至耳畔,崔淮沉默,并未回应。
兰汀苑若有人,必是崔淮。
沈云芝多此一问不过稍事遮掩心思,何况仅凭夜色下的身影她也辨认得出是他,本不必问。
没得到任何回答,她立在原地止步不前。
几息时间又悄悄往后退开两步。
确认过崔淮在兰汀苑于沈云芝而言已经足够。
今夜他在这里,即是答案。
心情愉悦,沈云芝弯一弯嘴角,正欲装傻假借不知其身份害怕回避,却在转身的一刻自身后传来崔淮的声音:“沈小姐不知此处是禁地吗?”笑容凝滞在唇边,她硬生生停下动作,暗恼崔淮与她搭话,却只能转过身朝崔淮走去。
“世子殿下!”
沈云芝在离崔淮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压低声音说,“没有人看守。”
崔淮怎不知无人看守。
他语气淡淡:“既然是禁地,便不该进来。”
沈云芝很想附和一句她也不愿意来这里。
奈何楚王准备宴请崔旭和崔璇之事令她心绪难安,有求于人的是她。
“夜已深,殿下又为何在此?”
压下心底的抗拒,沈云芝走上前,在崔淮身侧蹲下来。
崔淮一眼瞥向她。
沈云芝立时往旁边再挪一挪,将原本不近的距离更多拉开一些。
于崔淮,她身上的气息却始终不断侵袭而来,这样的距离依旧是太近了。
“夜半肆意乱闯,不是为客之道。”
冠冕堂皇又委婉提醒她注意身份的一句话徐徐响起,即便看不清崔淮的表情,沈云芝也想象得出他说话时的神态。瞧不上她,前世却要那样欺辱她,记起旧事,她心下烦躁,忍不住暗暗骂得崔旭一通。
若非崔旭莫名其妙盯上她,她不至于要求到崔淮身上。
不必对他卖乖,看他虚伪的清冷模样,再度承受几多煎熬折磨。
沈云芝想起上回在崔淮书房发生的事,忽而寻得离开借口。她久久不语,及至再次开口时,语声透出低落,极尽卑微:“世子殿下,果然是极讨厌我的。”
倘若能看清楚崔淮此刻神色,沈云芝绝不会错过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愕然。
但她只听见略无奈的一句:“沈小姐多虑。”
沈云芝不为所动,继续轻声说:“只是无意撞见殿下夜深在此,也不知殿下是否有心事,故而想陪殿下一会儿。殿下既然讨厌,我即刻走便是。”
语毕,她干脆利落站起身。
也没有看崔淮,径自转身快步离开,连同这一阵脚步声竟似有几分凌乱。
裙摆狡猾从崔淮的指尖溜走,不带一丝迟疑。
茫茫夜色下,沈云芝的背影远去,崔淮出神过数息才收回手来。
连他自己也意外于这挽留般的举动。
她口中所谓无意撞见他在兰汀苑分明是假话,且话里话外故作柔弱可怜,如此拙劣的把戏。
也罢。
崔淮闭一闭眼,碾过指尖,端坐灵案前,再睁眼时,又是如往常的平静。
……
楚王崔珏言出必行,于王府招待崔旭和崔璇。
作为表小姐,这宴席沈云芝本欲称病不去,偏偏崔旭和崔璇频频问起她,崔珏便命人来请。
听罢底下的人禀报王爷请她过去,她一颗心也沉了沉。
却唯有依言前往膳厅。
这几日府中暗地里有些关于姨母的小话。
才刚回京,楚王连续数日宿在柳姨娘院子里,少不得要被揣测夫妻不睦。
她问起过姨母。
但姨母只同她说无事,那般强颜欢笑的模样怎会无事?
宴非好宴,沈云芝心情也极差。
本以为到得膳厅才会见到崔旭,未想他竟特地等在半道上将她拦下。
过得这么些时日,崔旭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比之从前更加**、肆无忌惮,充满侵略性。他一双狭长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笑容玩味:“芝娘,别来无恙。”
沈云芝硬着头皮福身和崔旭见礼。
崔旭唇边笑意更深:“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希望芝娘和我一样期待。”
沈云芝僵硬扯了下嘴角:“五皇子如此抬爱,民女受之有愧。”
崔旭视线掠过她殷红的唇,心痒难耐,手指轻抬她下巴轻佻道:“芝娘花容玉貌,谁不怜惜?”
被这样轻薄,沈云芝恨不能给他一巴掌。
但得罪五皇子姨母要跟着受累,她可以不在乎自己,却不能不在乎姨母。
“五皇子这是在做什么?”崔泓的声音传来,沈云芝几不可见松一口气,她真怕自己忍无可忍直接对崔旭动手,惹来更多麻烦。而正巧撞见这一幕的崔泓当下大步上前,也替她解围。
崔旭一时松开沈云芝。
但他斜睨崔泓,似笑非笑:“一个卑贱妓女之子也想管我的事,崔泓,你胆子大了不少。”
不留情面的话让沈云芝暗自皱眉,更让崔泓脸色骤变。
只有崔旭不以为意,眸中满是轻蔑。
“芝娘,我在膳厅等你。”
到底被败坏兴致,眼眸微眯又冲沈云芝说得一句,崔旭笑了笑先行离开。
沈云芝忍下不快走向崔泓,想要宽慰他。
“不妨事。”缓和下表情的崔泓略摇一摇头,“我陪表妹一起走。”
沈云芝便没有说什么。
只走在崔泓身侧,与他一道去赴宴。
沈云芝和崔泓到膳厅的时候,崔淮、崔旭、崔璇以及崔骊珠已经先到了。甫一踏入膳厅,她感觉几道目光陆续落在她身上,其中崔旭的视线最令她不自在。
楚王和楚王妃不多时也过来了。
宴席开,王府侍女便捧着珍馐菜肴鱼贯而入。
大抵碍于两位长辈在,尽管心思不正,宴席上的崔旭没有太多过分言行。
崔璇却变着法子在崔珏面前告了崔骊珠几状。
一顿饭崔骊珠吃得气鼓鼓。
陪坐在席间的沈云芝更没有心情,可谓煎熬至宴席散。尤其瞧见往日无不温和慈爱的姨母今日笑容说不出的勉强,一颗心也被歉疚填满。
及至宴席散,楚王携楚王妃先一步离去。
崔旭便在经过沈云芝身边之际特地停下脚步,勾唇笑道:“芝娘,改日见。”
沈云芝眉眼低垂没有应声。
走在崔旭前面的崔泓回过头来看得一眼。
气恼过半日终于分出心神在意沈云芝的崔骊珠见状走到她身边,对崔旭一笑:“旭堂兄难道不想见我么?下一回我和芝娘一起见你,望旭堂兄莫要嫌我叨扰。”
崔旭笑笑没有接话,抬脚往前。
崔骊珠握住沈云芝的手,无声给她些许安抚。
唯有崔淮恍若未闻不曾回过头。
在崔骊珠话音落下时,他已经步出膳厅。
“表妹被吓得不轻。”
送走崔旭和崔璇,崔泓两步追上崔淮,闲话家常般道,“五皇子行事太荒唐,不怪表妹害怕。”
崔淮未曾接话,只觉崔泓对沈云芝关心过甚。
又想起今日他们一起出现在膳厅,崔泓看向她的眼神确实关切。
“兄长当真不帮表妹吗?”
没有得到崔淮只言片语,崔泓追问。
崔淮终于反问:“沈小姐几时曾说过需要旁人帮助?”
“前几回,兄长不是都帮了她吗?”崔泓望着自己兄长,一错不错,“御花园那次以及上回淑妃娘娘传召。”
崔淮眉眼不动平静道:“是骊珠来寻我的。”
“原来妹妹找,兄长便会帮,这也是头一回知道。”崔泓笑了下,言语间隐隐的讽刺。
崔淮皱了下眉:“有话直说。”
“兄长真不明白吗?”崔泓低低笑着,“兄长待表妹,分明不同。”
“胡说八道。”
崔淮眉头皱得更深,终是斥责崔泓一句。
崔泓敛笑,忽地正经起来:“这也是好事。”又长叹一气,“还以为兄长当真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幸好不是,不过梁小姐要伤心了。”
崔淮淡淡说:“你这般口不择言,迟早要惹出祸端。”
“你是我兄长,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崔泓似未听出他话里的警告之意,戏谑回应。
……
天气渐暖,虫蚁也多起来。
回到云溪院见秋月在燃香驱蚊,沈云芝看得她许多眼。
秋月不明所以:“小姐,怎么了?”又解释,“这几日蚊虫变多,小姐夜里也睡得不如之前安稳,奴婢便想着驱一下蚊虫,免得扰了小姐休息。”
沈云芝颔首,心下想的是别的。
她思索中在罗汉床坐下来,打定主意后,吩咐秋月:“取针线来。”
崔淮这几日是否来过兰汀苑沈云芝不大清楚。
她也没有刻意去打听。
总归这一次遇不遇见崔淮并无所谓。
夜深之际,沈云芝又至兰汀苑。
正堂内没有人,崔淮不在,她从袖中摸出两只塞满草药的驱蚊香包搁在灵案前,便欲离开。
才刚转身先瞥见一道身影。
猝不及防,沈云芝惊吓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即被崔淮堵回去。
他宽大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面上,掌心捂住她的嘴唇。
熟悉的属于崔淮的清冷松柏香钻进鼻尖。
沈云芝一动也不敢动。
既为崔淮无声无息出现,也为他这一举动而带来的亲密接触——略一动作,她的嘴唇便要触碰他的掌心。
但,崔淮依旧清晰感知到。
她的温度,她的香气,她温热轻浅的呼吸,小心喷薄在他手掌。
“沈小姐今日又是无意撞见我?”
崔淮声音冷淡响起,打破兰汀苑的寂静。
大降温,真的好冷好冷好冷[小丑]大家都要注意保暖[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17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