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有一丝风,元铮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吴熙宁,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他的声音细弱,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哪还有那日在齐王府看见他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衣袖之下,吴熙宁的手紧紧攥着:“元铮,如果可以回到几个月前,我宁愿清明那日,不曾去过平阳侯府。”
“这样你我,便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她的话像针一样狠狠扎进他心里,愧疚和不安层层裹挟之下,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嫁给我,我会对你好。”
“我不需要”,她态度冰冷,语气没有一丝波动:“我不会从一个牢笼跳入另一个牢笼。”
“你不信我?”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元铮,不要高估我对你的依赖,更不要高估你自己的感情。”
好厉害的一张嘴啊,他的心头涌上一抹苦涩:“好,我不拦你,但是我一定……”
“世子!”他话未说完,便被她无情打断:“轻诺必寡信,况且……”
“人各有命。”
她已然堵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了,此刻他的心里像压了千斤重的石头,恨不得将整个胸膛揉烂、撕碎,来获得片刻喘息。
他自认一生坦荡,宁愿痛快地生,痛快地死,如今却要他人背负自己的命运,还是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他从未感到如此憋屈!
元铮紧咬着牙,浑身紧绷,紧握的双拳下,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肉里,突然,黑暗中,似乎有人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而后便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
“这样的遭际,之后还会有。”
“今日是我,明日可能是齐王、齐王妃,抑或是其他不相干的人,世子要沉得住气。”
“我相信终有一日,世子会化为鹏鸟,不再受人禁锢。”
毫无防备,她被他猛地拉进怀里,她的脸颊压在他温暖的胸膛上,他的心跳得并不快,然而每一下都强壮、有力。
她忽然生出了一丝羡慕,他是如此炽热,她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生活。
她的手始终垂在身侧,并没有回抱他,哪怕听到他在她耳边轻轻说:“等我。”
不回应,是她最后一丝怜悯。
崇德殿内一片静谧,俞瑾安冷眼看着桌上的奏章,觑了对面的人一眼:“吴卿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吴彦明拱手:“臣父或许昏庸,但实在冤枉,臣已将事实悉数查明,月娘腹中的胎儿,并不是臣父的,她是受人指使……”
“所以呢?”俞瑾安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踱到他身边:“谕旨已下,你要朕,收回成命?”
他的声音平静如常,似乎所言之事,再寻常不过,然而明黄色的衣料,赤龙张开的五爪无不彰显着赫赫天威,不容侵犯。
可吴彦明却抬起了头,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陛下的面子是面子,臣子的委屈便不是委屈吗?”
俞瑾安脸色陡然一变,声音也变得低沉:“朕哪里冤枉了他?”
“臣的父亲,不曾做下荒唐事,臣的母亲,不曾谋害子嗣,吴家也没有妻妾失序,家宅不宁。”
他看着吴彦明拱手而立,貌似恭敬,却毫无畏惧,不由想起殿试那日,他在大殿之上面对他的质问和刁难,言之有物,对答如流……
当时对他有多欣赏,今日就有多厌恶。
“你今日,非要朕认这个错?”俞瑾安挑眉望向他,心底竟有一丝紧张。
“臣不是想让陛下认错,臣只是想为家人,讨回这个公道。”
俞瑾安冷哼一声:“好一个公道,你学富五车,有没有听过‘天子金口玉言,不可更改’,又有没有听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听过。但臣也听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俞瑾安长袖一扫,桌上的茶盏立即碎了一地,茶水顺势泼了出去,染湿了吴彦明的下摆。
陈元听到声音,小步跑了进来,屏住呼吸,蹲下身子开始捡地上的碎片,一眼瞥见吴彦明的衣摆,不由得心里一沉。
“出去!”
俞瑾安一声呵斥,陈元身体一颤,手上的碎片一歪,立即划了一道口子,却连头都不敢抬,悄声退了出去。
殿内重新恢复了宁静,他看着吴彦明那副姿态,越看心中越气,前世他对他百般拉拢,可是他却不为所动,守着他那读书人自以为是的清高。
没想到今生,还是如此!
他就不信,磨不掉他身上那股傲气!
“吴卿如此秉公持正,那便到安西去,好好讲讲你那番道理!”
安西!吴彦明眉头一拧,那不是元铮刚剿匪回来的地方?陛下的用意不言自明。
但他心里很快恢复了平静:“臣可以明日就动身,只是臣的妹妹体弱多病,实在没有福分伺候陛下左右,还请陛下……”
俞瑾安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点,硬是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一句话:“你敢同朕谈条件?”
她体弱多病?他看她在元铮面前笑得开心得很!
“退下!”他看着眼前的人,心头莫名涌上一股烦躁,吴家是招了什么邪,一个个的都不把他放在眼里,眼前这个恃才傲物也就算了。
吴熙宁,她又是凭什么!
不过是叫她进宫做个女官,听说她竟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见人,宫里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吗?
想到这里,他不耐烦地喊了一声:“陈元?”
半天没有人回应,声音又大了几分:“陈元!”
“是,陛下。”陈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低着头立在他面前。
俞瑾安手叉着腰,在案前来回踱着步。
“你去梁国公府催一催,就说三日,朕只给三日,三日后,朕要在崇德殿看到吴熙宁的影子!”
从崇德殿出来,吴彦明便往立阳门的方向走,走着走着,隐约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停下脚步一回头,却见陈元一路小跑着追了上来。
“吴大人。”待跑到他面前时,陈元圆润的身子已然喘起了粗气。
“公公这是?”吴彦明看着他,一脸疑惑。
“圣上命我去一趟国公府,吴大人能否好心捎我一程?”
“自然可以”,他爽快应下,迟疑了片刻又问:“不知公公……”
刚出口又觉得不大妥当,于是立马停下,朝前一伸手:“罢了,公公请。”
陈元道了谢,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陈元始终落后他半步。
待出宫上了马车,陈元眼睛瞟到他下摆上的茶叶,伸手替他摘去,吴彦明下意识地往后缩,却已然迟了,正要道谢,陈元却突然开口:
“陛下吃软不吃硬,今日殿内,公子如何硬要辩个是非出来?公子满腹才学,莫要为了一时意气之争,耽误了自己。”
吴彦明一时怔住了,全然没想到陈元会和自己说这些,要知道这位公公虽然面上和善,同谁都不肯多说一句,做起事来更是不偏不倚。
这样想来,他心里竟有几分感动,不管是什么缘由,都是一份好心。
“谢公公提点。”他由衷地说。
“奴才也知道,公子有自己的原则,奴才说的这些,公子未必听得进去,奴才一个阉人的见识,也未必能入得了公子的眼。”
“只是……”陈元想起俞瑾安,长出一口气,眼中情绪不明:“陛下已和做皇子时,大不同了。”
吴彦明有些疑惑,但是陈元没有接着往下说的意思,他便也不好往下问。
马车驶过了三条街六道巷,终于来到了梁国公府。
管家见自家公子身后,跟着那日前来传旨的公公,神色一慌,不住地给吴彦明使眼色。
“不必去报”,吴彦明说:“我引公公去见父亲即可。”
陈元点点头,朝管家吩咐道:“烦劳请姑娘一同前来。”
管家面色一僵,在吴彦明的追问下,才支支吾吾地说:“姑娘……出门了。”
“到了吗?”见马车停了下来,吴熙宁掀开车帘问道。
“回姑娘,到了。”车夫将轿凳摆好,答了一声。
“清瑶。”吴熙宁小声唤了一声,清瑶点点头,转身下了马车。
“姑娘,就是这里了。”片刻后,车外传来清瑶的声音。
吴熙宁看了眼坐在边上的秋桐,身子挪过去,拍了拍她的手臂:“既然来了,不想下去看看吗?”
“姑娘……”秋桐刚一开口,眼里噙着的泪就掉了下来。
吴熙宁最见不得人哭,瞅着秋桐脸上的泪,心里又酸又恼:“你为了他,要死要活,不妨看看他如今过得是什么日子。”
好说歹说,秋桐终于止住了泪,红着眼眶下了车。
这是一个一进的院子,大门敞开着门,吴熙宁带着秋桐,一步一顿地走到门口。
院子里一男一女,女人肚子隆起,正躺在竹椅上晒太阳,男人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坐在一旁轻轻地摇。
听到门外的动静,男人回过了头,看清来人,面色一变,连忙起身,冷着一张脸出来,朝着秋桐就是一句:“你来做什么?”
吴熙宁气急,抢过车夫手里的马鞭,抬手就挥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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