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议事进行得如火如荼,似乎并没有人注意角落里的她,然而,果不其然,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后,元铮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臣参见陛下。”听到他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她头低得更低,握紧了笔,一字一字誊写着手中的奏折。
“免礼。”俞瑾安安坐在龙椅上,从略显凌乱的桌面上翻出一张信笺示意他上前。
“前线的奏报,你先看看。”
一听“前线”二字,元铮赶紧大步上前,双手接过,从头到尾粗略看了一遍,随即剑眉紧蹙,一掀衣角跪在地上:“臣请战。”
俞瑾安见状,立马起身绕到他身前,将人扶起来:“你先莫要着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仿佛商量好了一般,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赤狄此番来势汹汹,不过一战,齐王就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北境危矣!”
齐王身负重伤?吴熙宁听到后猛地抬起头来,视线落到元铮身上,不巧正与他的目光撞上。
他眼中闪烁的忧虑,被她悉数收于眼底。
齐王已经十数年没有回过京,这些年,边境安然无事,他居功至伟。可是……
前世齐王的受伤正是一切的转折,许是年龄大了,又或者是重伤难愈,不久后他就与世长辞,而后元铮便横空出世,一战成名,一路为俞瑾安扫清祸患,最后兵败临泽关,下落不明。
想到这里,她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匆匆偏过了头,不敢再看他。
“话不是这么讲,老马尚且有失蹄的时候。”
她的目光不由随着声音落在开口的臣子身上,却见那人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不疾不徐地说:
“陛下,齐王爷虽受了伤,但武威军还在,世子一去,更是如虎添翼,小小的赤狄,根本不在话下。”
话一入耳,吴熙宁便品出几分不对来,这是把元铮架在火上烤。
表面上声援他,实则处处在强调武威军和元家父子的关系,早早地将这根刺扎在俞瑾安心中。
“赵卿说的是。”
赵卿!吴熙宁心中警铃大作,脸色陡然一变,赵心月的父亲?再看向那人时,果然在他脸上觅出几分相似。
赵家与元家,似乎没有什么纠葛,否则前世赵立德也不会把女儿嫁过去,可是……
她心底升腾起一丝愧意,他这是伺机报复,报复此前元铮大街上为她出头,打伤何彦的事。
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后面他们说了什么,也全然没有听进去。
“抄完了吗?”
吴熙宁正心神不宁,冷不防一个身影靠过来,她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抬眼一看,俞瑾安弯着腰,宽大的衣袖落在矮几上,衣袖下的手已经拿起了那摞折子。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慌,起身站到另一侧:“抄完了。”
俞瑾安睨了她一眼,完全没有意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看到她惊惧未定,一点没有白日里的嚣张气焰,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她这副惶恐劲儿,还是和前世一模一样。
“你回去吧。”他顿时心情大好,长袖一挥,又坐回了书案后。吴熙宁浑身都松懈下来,没有丝毫迟疑,转身离开了正殿。
外面已经月上中天,走在回去的路上,她心里却难以平静。
前世她与元铮并没有太多交集,况且那时她自身都过得一团糟,听闻他的下场,不过几句唏嘘。
可如今,她与元铮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荣,她未必跟着荣,但是他若损,她的下场决计好不到哪去。
而且,他那样的人,她怎么忍心……
一番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东耳房,推开门,里面漆黑一片,她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她刚掏出火折子,想要借一点光,一个男声蓦地在耳边响起,手一抖,火折子便掉在了地上。
片刻的惊慌过后,她很快反应过来来人是谁,索性不管他,蹲下身,双手在地上四处摸索。
火折子没寻到,却摸到了一块布料,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忽然,手心里多了一个东西,然后被人搀起。
“先别忙着点灯,我说几句话就走。”
“你不是同他们一道走的,怎么……”皇宫可不比其他地方,任他想出就出想进就进。
“你放心,我随他们出了宫又折回来的。”
她“嗯”了一声,手里紧紧攥着火折子,昏暗的环境,密闭的空间,让人有些局促。
周遭的桂花香气再度侵袭而来,东耳房不如大殿敞亮,空气渐渐有些闷热,然而那缕香却让人难以忽视,元铮不敢用力去嗅,怕显得唐突,硬生生憋红了脸。
“我走了之后,若是有人夜半叩窗,你可不能开。”
吴熙宁怔了一下,险些笑出声:“除了你,谁会……”话说到一半,却又觉得不大妥当,赶忙转移话题:“你方才说有话要讲,是什么?”
“那日在莲山寺,你曾说,若要去北边,临走之前务必见你一面。我明天一早启程,虽说要先进宫来向陛下辞行,但究竟是什么情况一时也说不好,怕见不到你,所以……”
今夜在正殿见了那副场面,她确实有些话想要嘱咐他,但经他这一提醒才想起来,先前还同他说过这么一句。
当时不过顺口一提,想着若是能帮到他,也算是积了善缘,他竟记在了心上。
“客套的话,我就不讲了,战场上风云变幻,但是我相信,世子定会有应对之策,轮不着我班门弄斧,只是有一句话……”
说到这里,她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察觉到她的犹豫,元铮鼓励道:“无论什么,你直说便是。”
“这一去,世子或许不用着急回来。”
听完,他陷入了沉默,半晌才试探着问:“你是说,让我将战事拖久一点?”
“狡兔死,走狗烹。”她没有正面回答。
“我明白”,他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声音在暗夜中显得越发清透:“无论朝堂上怎样,别人如何想我看我,上了战场,我只会,也只能打胜仗。”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他难免要质问几句,但是从她这里听到,他却只觉得是真心实意为他好。
世人眼中,元家圣眷正浓,因而在他面前,无一不是阿谀奉承,赔着笑脸,只有她一再提醒,伴君如伴虎。
“是我小人之心了。”
“不是的”,她这句话把他吓得不轻,他着急辩解,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腕:“你说的没错,我明白你的意思,元家树大招风,你是真心为我好……”
吴熙宁挣扎着将手抽出,酸溜溜地说:“世子未免自作多情,我不过是为自己罢了。”
见她嘴上不客气,却并不像先前那样语气硬邦邦,他的心才定了几分,她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随她怎样说,若是毫不在意,哪会夜半同他废这些话。
“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听了他的话,她嘴角一撇,她放心,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刚想往外赶人,忽然又想起了重伤的齐王,于是便多了一句嘴。
“齐王年纪大了,此番受伤可得小心调养,马虎不得。”
元铮只当她是关心自己的父王,越发的心花怒放,笑嘻嘻地说了句:“多谢。”
她有些无奈,他并未理解自己的用意,可是她只能提醒到这里,多的一句再不能说了。
“夜深了,世子话说完了,便回去吧。”
“等等”,她一下逐客令,他手忙脚乱地从腰间解下一柄短剑,递到她手里:“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嘴上虽然这样问,但手上的触感已经告诉了她答案,只是它摸起来并不十分冰凉,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给你防身用。”
他说的轻巧,她却知道,元家没有寻常的东西,尤其是兵器,手中的物什怕是价值不菲,于是便递回去:“你若是用惯了,还是带着去北境好。”
“战场上,兵器一寸长一寸强,我用不到的,不是什么稀罕物,你只管收着便是。”怕她再度拒绝,便接着说:“宫里虽然复杂,但你无需太过小心,真有什么事,会有人出面的。”
“我走了。”
说完,一阵风从门外挤了进来,吴熙宁伸手朝前一摸,人早已没了踪影。
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如今他还真成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再有下次,她决计不开门,任他把窗敲烂了也不开。
关好门,点上灯,她在灯下细细观摩着他留下的短剑。
这是把极漂亮的剑,剑鞘和柄为镏金工艺,剑柄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绿松石,单是论它的成色,市面上已是难寻了,更别提剑鞘上那一连串的宝石,足有十数颗。
她拔出短剑,剑身锋利,在烛焰的照耀下闪着寒光。
说什么不是稀罕物,只怕又是在骗她。
崇德殿内,俞瑾安依旧伏在案上批阅着奏折,忽地,桌上的灯烛晃动了几下,他放下笔,抬眼看向面前的黑色身影:
“人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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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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