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熙宁身子一僵,轻轻咬着下唇,身体微微颤抖,一方手帕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已经开始泛白。
是他!哪怕只有短短四个字,她也可以确信,就是他,俞瑾安!
理智告诉她,自己应该拔腿就走的,今生今世她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任何牵扯,可偏偏双脚就像钉进了地面,挪动不了半分。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她的眼眶开始濡湿,闭上双眼,那年在西郊初见他时的画面如在目前。
那时他的脚被捕兽夹死死咬住,浑身动弹不得,豆大的汗滴自额间滑落,然而看向自己时,眼睛干净得像林间的鹿。
她让侍从去搬救兵,自己就在那里陪他,直到元铮赶来。
可知道他是皇帝,却是几天之后的事,圣旨径直下到梁国公府,她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几个月前刚刚登基的新皇。
然而彼时家人的担忧,自己对于后宫的畏惧,哪里抵得上少女的怦然心动……
脚步声似乎停了,就在离她几步的地方。
随后元铮的声音传来:“三哥,是家里新进的婢女。”
婢女……
吴熙宁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是啊,前世的她是梁国公的女儿,大周的皇后,然而在他面前,却卑微得低到尘埃里。
可即使她愧对哥哥,愧对吴家,对身边人多有亏欠,却从来没有对不起他!
她转过身,扬起头:“梁国公府,吴熙宁。”
四目相对的瞬间,俞瑾安一时怔住了。
是她,又不是她。
吴熙宁他熟悉的,饶是做了皇后,在他面前也从来不会大声说一个字。
可眼前的人却像凛冬时节傲然绽放的梅,明艳得让人心生怯意。
也许是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吴熙宁心底生出一阵恶寒,在他脸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前世那些难捱的岁月。
眼前人曾是枕边人,可她直到今日才发现,原来年少时的惊艳,也不过如此。
“公子如果没什么事,我先退下了。”说罢,就要离开。
还未转身,便听得俞瑾安急匆匆地问:“梁国公近来可好?”
“身体康健。”
“那,你兄长吴彦明呢?”
听他提到兄长,吴熙宁脸上浮起一抹冷笑,回过头觑了他一眼:“公子当真在乎吗?”
她眼中的漠然和疏离让俞瑾安遍体生寒,他猛地想起元铮的那句“脾气不大好”……
不知什么时候,人已经走远了,俞瑾安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深思。
她,真的是吴熙宁?
可是那张脸,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先是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再又迎面撞上了俞瑾安,吴熙宁心乱如麻,整个人乏得很,再没了赏花的心情,于是托人向母亲传了话,说自己身体不适,准备先回府。
孰料马车正要启程时,突然被人拦下。
掀开车帘,却是元铮。
“吴姑娘,今日的事我向你赔罪,是我没有……”
听着这些陈词滥调,她一阵心烦意乱,看向他时,一脸不耐烦。
“赔罪赔罪,你整日里除了赔罪没有别的事可做吗?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说罢,两个人都愣住了,元铮更是躁红了脸。
吴熙宁这才察觉自己竟将一腔怒火发泄到了他身上,心里虚得紧,一甩车帘,扬长而去。
回府之后,刚迈进陶然苑,远远地便瞧见自己的侍女清瑶同另一名女子立在廊檐下,手拉着手不知在说些什么,她都走到跟前了,两人都浑然不觉。
料想她二人有些体己话要说,她便没有出声,默默从她们身侧穿行而过,不料那女子忽地转过身来,却是哥哥院里的秋桐。
“姑娘。”看清她的脸,秋桐惊呼一声,立马往后撤了一步,低下头行礼,清瑶比她稍好些,眼中也不免有些惊诧。
见她二人像受惊的兔子一般,吴熙宁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抛下一句:“我去看会儿书,你们说你们的。”兀自回了房里。
只是不过片刻,清瑶便也跟着进来,替她除下外裳,换上常服。
“姑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她显然自在了许多,随口打趣道:“怎么,耽误你们姐妹说话了?”
清瑶是个不吃亏的性子,今日却闷闷的没有搭话。吴熙宁有些意外,回过头去看她,却见她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想起方才秋桐眼眶红红的,她便多嘴问了一句。
清瑶瞧着她,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扯出一丝笑:“没什么。”
吴熙宁心领神会,想必是秋桐的私事,不便说与她,于是不再追问。
然而晚些时候,清瑶为她梳头时,时不时瞟一眼铜镜,几次正与她视线对上。
“好了。”她从清瑶手里接过梳子:“有什么话就说,扭扭捏捏可不像你的性子。”
清瑶垂下头,死命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这事本不该入姑娘的耳,只是眼下实在没了办法,还请姑娘发发善心,帮帮秋桐。”
随后便把事情的原委细细说了一番,见自家姑娘脸色渐渐变了,一时又急又悔:
“姑娘,秋桐虽与那人有婚约,但这些年在府中清清白白,绝不会与那人有什么首尾,这次也是急了,才……”
“秋桐担心情郎,原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可是你……”吴熙宁话锋一转:“你凭什么觉得你家姑娘有这个本事可以探听到那人的下落?”
“他随军出征,正是在齐王世子的军队,而世子和姑娘您……”
话说到一半,吴熙宁一个眼刀飞过去,清瑶立马噤了声。
“这事我会与兄长商议,但是你从今天起到外面伺候,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回来。”
清瑶心一沉,知道自己失了分寸,又见姑娘黑着脸,正在气头上,不敢辩解半分,回了一声“是”,默默退了出去。
清瑶一走,偌大的房间立即恢复了宁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吴熙宁长长叹了一口气,连自己的丫鬟都这样讲,难以想见外面的流言蜚语到了什么地步,难怪今日赵心月一听她的名字,急的快要跳起来。
若是她真与元铮有什么,旁人说说也便罢了。既然什么都没有,她凭什么这样给人污蔑?
日头西斜时,吴彦明回到了府里,先去见了母亲,刚准备回自己的院落时,就有人传话,让他过陶然苑一趟。
“把哥哥请过来,是怕我到哥哥院子里,给秋桐瞧见了多心。”
“秋桐?”吴彦明露出茫然的表情:“秋桐怎么了?”
“秋桐有个未婚夫,哥哥可知道?”
他摇摇头,显然对此事一无所知。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秋桐和她的未婚夫大半年没有给她来信了,前些日子听说他随军去了安西,秋桐担心他的安危……”
一听“安西”两个字,他瞬间皱起了眉:“她求到了你这儿?”
吴熙宁赶紧出言解释:“那倒不是,是我房里的清瑶说的,她没别的心思,只是为秋桐着急罢了。”
“这事你不用管了,我来想办法。”说罢,他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食指的指尖轻轻在杯壁摩挲。
看到这个熟悉的动作,她眼中闪过片刻恍惚,前世他便有这个习惯。
“不,哥哥”,她双手放在吴彦明的小臂上:“我想请你帮的忙,并不是这个。”
“嗯?”
“我想请哥哥帮我约见一下齐王世子。”
“绝无可能!”他没有片刻犹豫,一口回绝。
吴熙宁没想到哥哥会拒绝得这样干脆,一时怔住了。吴彦明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生硬,继而耐心解释道:
“今日齐王府发生的事,母亲都同我说了,咱们家与元家、赵家,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之后怕是齐王登门,都会被轰出去,你还见什么齐王世子?”
“这么严重?”她倒抽一口气,当时明明只有她、赵心月、元铮三人在场,怎的传进了母亲耳朵里?
齐王府日后的遭遇,吴家不沾上关系是好事,可俞瑾安一朝,赵家可是如日中天,父亲浑浑噩噩,兄长可是正经要走仕途的,四处树敌可不太好。
“别想这么多了”,吴彦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虽然母亲说这事要瞒着你,但我觉得还是跟你说清楚为好。”
“且不论齐王世子为人如何,元家频频示好却并无实际表示,以致京中谣言满天飞,实在是不厚道。而赵家,他们是朝中新贵,咱们家也是百年基业,不怕他。”
说完仔细看了看妹妹的脸:“听说她打了你一巴掌,疼吗?”
天色渐暗,屋里已经上了灯,烛光下,兄长清秀的容颜如幻似梦。
“哥哥放心,她才多大力,我打回去了。”
吴彦明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受了委屈,就该还回去,你的确是大了,不像小时候,被规训得总是一味忍让。”
她听得一阵窝心,前世看到自己次次避退忍让,很多时候,哥哥是不是也很失望?
可是这样的人,却为自己当皇后的妹妹,忍了一辈子。
然而片刻后,她还是坚持说:“哥哥,我得见元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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