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熙宁对上他的视线,几乎脱口而出:“不认识。”
然而心里却远不如面上那样平静。细想之下,重生以来,她只见过俞瑾安两次,巧的是,两次元铮都在场,莫不是她一个不慎留下了什么破绽?
可他若继续追问,她又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灯火昏黄不定,她的脸一下昏暗,一下明亮,元铮直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咧嘴一笑:“我只是随口一问,至于你说的利用,我本就欠你的。”
吴熙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半刻钟前,他还怒气冲冲,执意要一个说法,怎么几句话的功夫,反应截然不同?
“世子不嫌我鸠占鹊巢?万一传言闹得沸沸扬扬,而世子日后又有了喜欢的姑娘,该如何对那人解释?”
“你占就占了吧。”元铮接着她的话往下说,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于是硬着头皮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反正我也没有娶妻的念头,只要……你自己不觉得委屈。”
她有些意外:“这一点,你倒是和俞瑾安一点都不像,他绝不允许自己吃这样的亏。”
听到俞瑾安三个字,元铮的目光从她脸上划过,淡然一笑:“本就不是亲兄弟,能像到哪里去?”
吴熙宁不由瞪大了眼睛,前生在世人口中,他们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怎么听这话,倒像有松动的迹象?
他看着她略显夸张的表情,料想她又在琢磨什么。今夜明月高挂,微风正好,鼻尖若有似无的脂粉香,令他有些心猿意马。
话说完了,但时候还早,国公府里的护卫巡逻过来,恐怕还得小一个时辰,他动了动身子,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吴熙宁,之前在京中,我为什么没有见过你?”
她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世子见过很多贵女吗?”
“那倒没有。”他立即否认。“按理来说,你我总会在世家的宴会碰上,可是这么多年,我却好像,从未见过你。”
“许是我相貌平平,没在人群里,难入世子的眼。”
元铮摇摇头:“不会,若是见过你,我一定会记得。”
晚风拂来,细碎的发丝贴在脸上,挠得她一阵痒,于是,她垂下眼睑轻轻拨开。
“我是说”,他有些急切:“我记性一向很好。”
吴熙宁抬起眼眸再度望向他,他眼神清亮,像一潭清水一般,看着看着,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俞瑾安的对手呢?
“世子早些回去吧。”
见她无缘无故冷了下来,元铮心一沉,思来想去,不知方才哪句话说的不对,开罪了她,一时间仿佛百爪挠心,握着剑的手上下摩挲,杵在那儿,站立难安。
他讨厌没有结果的事,凡事都喜欢弄个明白,可偏偏在她这儿,往往无疾而终。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他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这句话,如果她说是,那他一定毫不犹豫转身就走,从此再不出现在她面前。
他没头没尾问了这么一句,吴熙宁有些错愕:“哪里的话?”
“我和世子拢共才打过几次照面,连相识都算不上……”
他气得牙痒痒,好一个“连相识都算不上”!
吴熙宁话还没说完,眨眼的功夫,人已经没影了。
想是周遭突然有什么动静,他不知躲到了哪里,她赶紧关上窗,小心留意着,谁知仔细听了半晌,什么声响都没有。
那他跑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元铮走后,吴熙宁本想着睡个安稳觉,谁知到了半夜,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
她一向觉浅,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朝着外面喊:“清瑶?清瑶?”
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人应,于是她只好披着衣服下了床。走到外间一看,清瑶在榻上睡得正香。
她轻轻晃了晃她的肩,榻上的人毫无反应,她只得又加重了手下的动作,清瑶这才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看清是她,顿时清醒了几分:“怎么了姑娘?”
“你有没有听见外面有什么声响?”
因清瑶胆子小怕黑,是以夜里外间总会留一盏灯。此刻主仆二人面对面坐着,炕桌上一灯如豆,四下里静谧无声。
“没有啊姑……”清瑶话还未说完,女子的惨叫再次划破长空。
吴熙宁“噌”地站了起来,指着西北角:“你听,是不是那个方向?”
清瑶脸色一变,默不作声,默默别开了脸。
看她这个反应,吴熙宁满腹狐疑,视线凝聚在她身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清瑶心里一慌,想到上次失言的事便惹得姑娘不满,如今刚回到屋里伺候,又碰上这档子事,说还是不说,一时拿不定主意。
可心里又忖着,既然姑娘听到了,这事便再难瞒下去,于是一咬牙开了口:“清瑶不敢欺瞒姑娘,但夫人下了封口令,不允许任何人在姑娘和公子面前提。”
“任何人?”
清瑶咬了咬嘴唇:“是,任何人。”
那也就是说,除了她和兄长,阖府上下全都知道?
她陡然回想起早些时候在母亲那里时,念夏提到弄玉筑时母亲的表情,分明是有意避着她。那时她并没有多想,然而此刻……
她的西北向,正是弄玉筑。
她二话没说折回里屋,片刻后,穿好衣服走出来,对清瑶说:“走,咱们去瞧瞧。”
清瑶没有吱声,只呆呆杵在原地,脚下却不曾挪动半分。
吴熙宁也不难为她,独自一人往门口走,清瑶见状,立马跟了上去,一只脚刚迈出去,就回过头来看她:“姑娘,真要去吗?黑黢黢的,怪吓人。”
“你若是害怕,我自个儿去。”说罢,她提起裙裾往外出。
清瑶赶忙伸出手拦下:“姑娘慢着!”
然后在她的逼视下,吞吞吐吐地说:“那儿住的,是公爷带回来的小娘子。”
“什么时候的事?”吴熙宁有些难以置信,弄玉筑离她的陶然苑左右不过百丈,为何她却毫不知情?
“姑娘和夫人去齐王府赴宴那日……”
这样说来,也有几天了,何以之前悄无声息,偏今日这样大的动静?她心里暗忖,然而想着想着,一丝忧虑涌上心头。
娘亲可别犯糊涂,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吴熙宁刚赶到弄玉筑门口,便见兄长一路小跑着过来,兄妹二人齐齐被拦下。
“公子,姑娘,夫人有令,今夜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谁在里面?”
一听他这话,她便知道哥哥和自己一样,对府里的事毫不知情。
管家有意无意瞥了吴熙宁一眼,然后说:“公子还是不要多问,快些送姑娘回去,眼下夫人和公爷都在里面,有些事……”
“想来很快就会见分晓。”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女子的惨叫。
吴熙宁不由拧起了眉,一颗心七上八下,一种不详的预感渐渐在心里蔓延。
不行,她得进去!
她大步向前,准备往里硬闯。
这时,毫无征兆地,门突然开了,她的父亲梁国公吴逸兴黑着一张脸从里面走了出来。
“父亲。”吴彦明小声唤了一句,吴熙宁也随兄长立在一旁,吴逸兴却置若罔闻,长袖一甩,径直从一双儿女身边走了过去。
父亲这个反应,几乎坐实了她的猜想。
她侧过头,看了兄长一眼,见他眼中一片茫然,暗自叹了一口气。
她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这事不能经由她的口说出来。
几乎是前后脚,沈氏也出来了,看见兄妹二人,立即僵在了原地,待要抬脚时,一个没站稳,身形晃了晃,险些要朝前栽过去。
吴彦明眼疾手快,瞬时一把搀住,直待人站住了,才问:“母亲,究竟发生了什么?”
吴熙宁走到另一边,朝兄长试了个眼色,吴彦明当即噤了声,不再往下追问,兄妹两个一左一右一路陪着往回走。
回了立雪堂,她接过念夏递上的茶放到沈氏手边,然后屏退左右,兄妹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母亲开口。
沈氏坐在那里,尽管竭力保持着端庄,整个人却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昔日的光鲜不复存在,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弄玉筑里……”她的语气里满是倦意:“你父亲带回来的那个女子,落了胎。”
吴熙宁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即使事先已经猜的**不离十,但亲耳听到时,仍难以平静。
吴家家风清明,家规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正妻四十无所出,才能娶妾。
父亲此举,已是违反了家规,如今又闹出了人命……
“我只是知会你们一声,但你们心里要有数。”沈氏努力提起精神,像往常一样教养一双儿女:
“子女不言父母之过,这事说到底,是长辈们的事,我们自会处理好,你们莫要打听、莫要议论,更莫要插手。”
然而这次,兄妹两人却没有尊听教诲。一阵缄默过后,吴熙宁走到沈氏面前蹲下,一双手搭在她的膝上:
“母亲顾及父亲的颜面,可我和哥哥却更在乎母亲有没有受委屈。”
“今日弄玉筑里,是不是还发生了旁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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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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