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我……”元铮的话哽在喉间,实在很难开口。

他与吴熙宁不过几面之缘,说起来也是歉疚多些,“中意”很难谈得上,但当着旁人的面坦言自己对她无意,实在有失风度。

他抬眸看向俞瑾安,天子的眼睛狭长而锐利,似笑非笑,一时让人难以辨清他在同他商讨,还是在说笑。

“罢了”,俞瑾安终于放过了他,冲他扬了一下眉,戏谑道:“你若是对她有意,朕,可以让给你。”

元铮的眉心骤然拧了一下,心里隐隐有些不悦,但还是好言好语地说:“三哥说笑了,这种事岂是能讲让不让的?”

俞瑾安正欲说些什么,陈元从后面跟了上来,在他身侧耳语了一番,元铮知趣地避开。

“你自己先随意逛逛。”俞瑾安交代了一句,便带着陈元离开。

元铮一时有些茫然,三哥今日宣他入宫,说是有事相商,然而来了这么半日,说来说去,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当下御花园里女眷众多,他怕冲撞了哪家姑娘,于是净挑着偏僻的道走,谁知刚绕过一座假山,便和吴熙宁迎面撞上。

这是条小道,略微有些窄,两人都默契地向后退了一步,她低下头,想要从小径的另一侧穿行而过。

经过他身边时,耳边却传来一句:“信,你收到了吗?”

她“嗯”了一声,小声说了句“谢谢”就准备离开。

“那人已经在京中娶了一房姬妾,不论你是替谁打听,他都不是良配。”

闻言,她停下了脚步,面上带着几分疑惑:“这些,世子的信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面色一僵,迟滞了片刻:“我……我忘了。”

吴熙宁撇了撇嘴,不想在这里久待,刚要抬脚,却听得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一片明黄色的衣角率先闯入视线。

毫无征兆地,她脚底一滑,眼看着要摔到花丛里,元铮眼疾手快,伸手一捞,刚好带到她的腰,她下意识地环上他的颈,整个人扑到了他的怀里。

两个人的上半身紧紧地贴在一起,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气不可阻挡地萦绕在他鼻尖。他常年习武,不论冬夏,身上都比常人热,如今温香软玉在怀,却透过衣襟为他带来一丝清凉。

当然,也带来了一丝清醒。

他马上意识到,这样的姿势比那天晚上还要冒犯,可她似乎惊惧未定,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于是他的手只能虚扶在她的腰侧,既不敢把人推开,更不敢往她身上放。

陌生的怀抱,陌生的气息……然而这些都不足以让吴熙宁有半刻分心,她竖着耳朵,密切关注着身后的动静。

终于,元铮唤了句:“三哥?”

她立马放下手臂,从他的怀里钻出,悄悄退了一步,看向俞瑾安时,面上带着些许惊慌。

俞瑾安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末了,嘴角扬起一丝笑:“你小子还真是艳福不浅。”

元铮刚要辩驳,却感觉衣袖之下,似乎有人戳了戳自己的手心,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吴熙宁,然而对方像个没事人一般,一言不发,自顾自地低头看着脚尖。

“吴熙宁?”这三个字,熟悉又陌生,前世今生,俞瑾安从未以这样的语气唤过她。

“是。”她昂起头,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挑衅。

俞瑾安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充满了审视,她却自始至终没有半分避让,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果然……与众不同。”

“随我来。”随后对着元铮吩咐了一句,才转身离开。

人一走,吴熙宁立马松了一口气。

张太妃不过是个由头,说到底,今日强迫她进宫的,怕还是俞瑾安,然而不管他图的是什么,她都不想再同他有一丝丝关联。

但是想起元铮,她又立马犯了愁,他那边,她又该如何交代?

走出宫门时,已临近日暮。

一看到妹妹的身影,吴彦明立刻迎了上来,难掩眼底的焦虑:“今日可发生了什么?”

吴熙宁摇摇头:“哥哥怎么来了?”

“我接到了母亲的传信,下值后,来宫门外等你。”他不放心,继续询问:“真没事?”

她笑嘻嘻地说:“我是进了趟宫,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能有什么事?”

吴彦明的脸色这才松快了些,伸出手臂,扶着她上了马车。

回到国公府,沈氏握着她的手,细细地问了一番,吴熙宁当然不能提元铮的事,于是胡乱编造了一番。

“没见着陛下最好”,沈氏轻轻拍了拍胸脯,似是松了一口气:“你走了之后,我这心便七上八下,咱们家跟张太妃向来没有什么交集,怎么就非得让你去?”

吴熙宁自是不能说实话,笑着敷衍:“这等殊荣,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怎么到了母亲这里,老大的不愿意?”

“儿啊,这哪里是什么殊荣。”沈氏牵着她的手坐下:“皇宫那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哪是你这种性子能应付的?”

“咱们家守着这个爵位就够了,如今你哥哥又在朝中领了差,皇亲国戚这几个字听着鲜亮,女孩儿家在宫里,不知抹了多少泪。”

她指尖颤了一下,喉咙有些发干,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我不愿意和齐王府牵扯,也是这个理儿。”说起齐王府,沈氏不由蹙起了眉:“那样的人家,长久不了,娘只希望你这辈子都安安稳稳的。”

“有个疼爱你的夫君,有父兄给你做后盾,一辈子都无忧无虑的,不用操什么心,不用受什么罪。”

她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心里像是有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母亲说的这些,她上辈子,一样都没有。

“夫人。”母女俩正说着话,侍女念夏掀帘走了进来:“弄玉筑里请了大夫。”

弄玉筑?吴熙宁有些疑惑:“那儿不是空了好几年了?”

沈氏瞪了念夏一眼,然后回过头对女儿说:“你先回陶然苑,我改日再同你说。”

用过晚膳,沐浴之后,吴熙宁坐在镜前,一下一下梳着如瀑的长发。

看见清瑶在一旁忙碌,她不由想起白天的事,信明明是元铮自己写的,这才过了几天,怎么已经忘了……

于是等清瑶离开后,她关好门,拉开小抽屉,取出那封信重新看了一遍。

信里的的确确讲了秋桐的未婚夫如今已升任百夫长,甚至把他在京中的住址都标清了,事实证明,她记的分毫不差。

只是,她看着信上密密麻麻的字,脸上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梁国公府诗书传家,兄长的字自然没的说,她父亲虽然资质平庸,在学问上没什么建树,但一手字拿出去,别人也是不敢说个不字的。

便是她,手底的簪花小楷也颇得兄长赏识。

长这么大,她还从未见过这样难看的字,如春蚓秋蛇一般,就这,从笔迹上看,还是费了一番力气的。

这字看得她头疼,于是她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这时,忽地一阵风吹过来,烛焰晃了几晃,她这才意识到窗户竟然还开着,便把手里的信放下,过去关窗。

谁知人刚到窗户边,一个人影挤了过来,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她:“你为何戏弄于我?”

吴熙宁不禁倒抽了一口气,看清来人,才捂着胸口,平复着呼吸。

然而惊魂未定之际,又听他重复了一遍:“今日你为何戏弄于我?”

“我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想到前次在平阳侯府,他也是夜里贸然来见,她没好气地说:“府里护院每夜在各处巡逻,世子如果不想被发现,还请速速离开。”

元铮倚在窗边,怀中抱着一柄剑,脸上看不出一丝慌张。

“入夜之后,你府里的护卫每个时辰巡逻一次,每次用时两刻钟,路线是固定的。就在刚刚,他们刚从你院外经过,再过来要在一个时辰之后。”

吴熙宁冷嘁一声:“世子真是屈才了,这身本领用在军中,定是一个顶好的斥候。”

听出她话里的嘲讽,他倒也不恼:“你答了我的问题,我就走。”

“世子明明说过不再纠缠于我,这又是在做什么?”

“那吴姑娘前日还要同我一刀两断,今日又……又那般,这不是戏弄是什么?”

吴熙宁自知理亏,眼睛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然而元铮似乎铁了心,丝毫没有要挪动的意思,只眼巴巴地望着她。

“世子真想知道?”她怀着一丝侥幸,见他不为所动,才冷冷开口:“这不是戏弄,是利用。”

“我不想入宫,那就只有让陛下死了心。他初登帝位,对元家,还有诸多要仰仗的地方,所以我只有让他误会你我的关系,才能保全自己。”

原本心里一直有负担,总想着对他有个交代,如今话挑明了,她倒轻松了,他笑话她也好,嫌她卑劣也罢,她要的只是完完全全躲开俞瑾安。

其余的,她不在乎。

然而话一说完,却是半晌的沉默,直到站得脚都麻了,才等来一句:

“你同我三哥,是不是一早就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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