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闻这个小儿虽尚未取仕,以他的才学,入一甲是不会有偏颇的,更何况是首辅家的公子,清正名流,比那些没了现成倚仗只靠祖荫的家里不知强了百倍。”
温弼身边说话的,正是夫人金氏娘家哥哥。
家中祖坟冒青烟出了个还算得宠的金嫔续上些族荫,如今说话都不挑拣场面了。
温弼脸上清白一阵,这光景却也只好先翻过去。
那金家兄长瞧着亲外甥女温渺这婚事倒颇有前途,接着又分说:
“如今朝中可有裴首辅半个把柄?便是开口说他个不字的人,都拿他没有办法。又是圣上从前刚从盛京来京中,尚还做太子时的老师。这等关系情分,地位稳固的很。”
金家大哥越说越觉得侯府走运,全要靠自己的妹妹和外甥女。
“这裴休少说将来也是个六部的郎官,侯府倒是终于能和这文官清流家的搭上关系了。”
温弼也管不得那大舅哥话里有话,脸上自然颇有光彩。
“渺儿,爹就说你肯定是最好的。这京城当中像你这样品貌双全的女儿家,又得咱们这样的侯府门第,当真不多了。来日你哥哥仕途经济上通达些,咱们家也算是重振起来。”
“裴休这小子是识时务的。”忠勤侯喜不自胜,揽着嫡出的二小姐又亲又抱。
那温家二小姐是正妻金褒容所生,名叫温渺,已然很大了,尚未出嫁。
金夫人在一旁听得,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儿,只敲打着道:
“渺儿如今的年纪早该定亲了。夫君从前来回挑拣,京中适龄的男子,你是看了个遍,也不曾给渺儿定下来,如今要再不成,我就只能让我妹妹去挑拣更好的了。”
忠勤侯一时脸色不好,也不答话,只将那温渺忽地晾在一旁。
金褒容最是了解温弼,他是要靠侯府嫡女给自己换得个如意郎婿,充实家中,故而才久不定下,没得耽误了孩子。
金褒容试探着又说:“依我看,那首辅家还可再商量。说是文官清流,那裴禹迹听闻是两袖清风,每月俸禄多少,全家只仰他一人。
“……已然养废了一个裴大公子,怕是难再有前途。这次子裴休能不能取仕,如今谁又说的清楚。这样的家底,怎地让我渺儿过去吃米糠才好。夫君,我就这么一个亲闺女,可不能让他受半点委屈啊。”
那温渺在母亲面前抢白道:
“娘,我就喜欢裴休!吃米糠又如何,便是让我日日早起给他研磨添香洗衣做饭,我亦觉得是好的。”
“渺儿!”
金氏一时气血上涌,“你是我侯府的嫡女,何苦学那些狐媚子做派,你过去是要掌家的。我私下耳闻那大公子裴俪已然定了亲,若那女眷门第在你之上,你只有看人眼色的份儿,到时哭都哭不出。”
“全是些妇人之仁!你们可知道内阁首辅是何等角色,一人之下或可称,明面上的俸钱可丁可卯,这私底下多少人求他办事儿的银两哗啦啦如流水般的过去,已经不是我们这种徒有个空衔却无实权的人家可想的了。”
温弼对自己府中什么德行一清二楚。
养上这么五房的妻妾子女,自是尾大不掉,支撑的艰难,他也只面上充能。
“渺儿,你只看那裴休,做派如何,车马是何成色,服侍打扮可还精心?”
“他……他每次上街就穿一件青绿或是月白的素衣裳,但却清洁干净,连一丝褶皱都无,腰带上环佩亦少见。马夫一人,随从……最多两人。”
温渺细细回味,“如此简略,相貌还是震人心魄,我已很是欢喜了。”
温弼和金褒容看见女儿这番入迷的样子,偷偷上街去瞧过多少回,已是不置可否。又久闻京中许多贵女暗中倾心,想来确实是个人物。
外在清减些,也是这些人家不招摇的本质。
“我们渺儿,这下当真是得了个前途无量的夫婿,咱们忠勤侯府便可由此改换门庭,不愧祖宗了!”
温弼正得意着,温渺脸色红润,又倚在父亲身边含羞。
大了的姑娘动起心念来,总是更执拗些,飞蛾扑火似的。
金褒容身边的王大家的来回话,说完金氏只颔首以示知道了,并无处置。
“娘,王妈妈说什么了?”温渺问。
“四房家的那个表亲来府上了,这会儿应该在内院,说是等着来请安。”
金夫人皮笑肉不笑的说,“哪里是来给我们请安的,先晾一晾罢了。说来六郎应当是对那表姑娘有意,巴巴得往那公府里去,这个月少说也有三四回了。”
“虞大小姐吗?前日里听闻她病了半月,不过说来也奇,原是公府的小姐,可这一年到头,京中筵席上也见不到几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她长什么样我都快忘了。”
温渺依稀记得小儿时见过那么一两回,后来只偶尔听母亲说她送些礼物来,是个玲珑人物。
“什么公府的小姐,她父母双亡,又无兄弟。现在袭爵的是她伯父家,想来也是可怜,寄人篱下的。家中本还有老公爷倚仗,半年前也撒手了,伯父母自然也就当她是外人。不然咱们家这个六郎哪来的这么上心,让那表姑娘如此依赖他。”
金氏如数家珍。
“平远伯的孩子,老公爷的孙女……”
温弼开始盘算这其中的关系,“可她父亲毕竟是军功自得的爵位,平远伯伉俪也算是忠烈一家,更得老公爷的真传。倒是他那个哥哥虞敬渠命好,独享了父亲和弟弟留下的一切。”
说完那温弼想及自身,不也是得了祖上捐荫,便一时尴尬得噤声。
只是和公府家同是祖宗武功打下的基业,如今文臣当道,不免对那将门长大的小女子有些垂怜。
金褒容在一旁窃自想笑,面上只不表,先是打趣。
“既这么同情,又是四房的亲外甥女,不如就给六郎做了亲事罢。再这么借着表亲这一层有来有去的,孩子大了,将来总还是要被人说闲话的。”
后又转色说话重了些:“……四房不要脸面,咱们侯府还是要的,家里几个孩子就要议亲了,可不能让别人看低了去。”
忠勤侯只回,“笑话,前面几个孩子都还没影呢,大郎刚得的官儿。六郎又是个驽钝的,还看不出资质在哪儿,肯定是得缓缓,至少在咱们渺儿定了亲后再说罢。”
金褒容只从温侯那听得那“驽钝”二字,便觉心满意足,再不说旁的了。
不久,外面府卫来报,说是裴首辅家的马车来了,随从还带着些东西。
一家人忙迎上去。火急火燎间,金褒容才记得让温渺回自己院子里去,没道理就这么见将来夫婿的。
*
忠勤侯府,四房院内。
“夭娘,你也太客气了,带这么些东西来,还不多跟几个仆从。小山,你也不早去帮衬,害你表妹受累。”郭氏瞪自己儿子一眼。
郭襄傲正是温之峤的亲母,虞杳杳的姨妈,不过郭襄傲乃外祖家庶出,是小娘生的,和虞杳杳的母亲郭襄仪并非一母所生。
虞杳杳病中初愈,终于有些血色,裹着旧岁做的狐皮貂坎肩,十足的娇嫩可爱,更有病美人自得的风情。
“姨母说的这是什么话,是我要来感谢姨母和表哥,岂有让表哥再去帮衬我的道理。多谢表哥在病中看顾我,还有姨母给我找的那些药,吃了很是受用。”
“我可没遣他去,是他自己着急忙慌的,我本想从房里支几个信得过的婢女去照顾你,他倒好,一点劝不住,一月里过你府中好几次,这还是我劝住他,他才没有日日去看你的。”
“成什么话。”郭氏觑他一眼,又想及房里本没有几个婢女差遣,自是托大,悻然消了话头。
虞杳杳知晓姨母觉得此事太过了。
“姨母不必担心夭娘,我已大好了,此番前来,就是道谢。”
虞杳杳又转向从方才开始一直有些愠气的温之峤:“表哥,别再受累老往北边跑了,姨母担心你近日功业又落下,为了我这点事儿,影响开春科考,就不值当了。”
温之峤不搭腔,冷脸倨在一旁。
他自小就觉得这个妹妹说话时有股娇气,眼瞳圆圆的一转不转,能把人盯到心里去。
若此时回看,肯定就心软了。
郭氏向来觉得虞杳杳是个拎得清的,这番话自然受用,又眼见庭院里搁着那些名贵物什,想来是公府府库里的东西。
她那个妹妹虽贵为嫡女,享过福的。终究命薄,剩这么个孤女在这。
又是个格外贴心的,所以从前也不曾阻拦温之峤自小待她多关照些。
更何况,终究是公府家的亲戚,走的近些,大房那边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过。
“我送你出去。”温之峤一早上无话,此时才出声。
姨甥间没说上几句,他便急着要送。
虞杳杳也不多话,和郭氏几句体己话别过,乖乖跟在温之峤后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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