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骄那一下发了疯似的狠劲儿着实吓人,沈清连连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言语之间,连换气都是颤的,像是被吓得狠了。
他知道这事儿自己似乎是做得有些过了,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臂伤不能等,只好先让人去唤暗四过来包扎。
沈清伤口深,需要将汗液浸烂发白的腐肉一刀刀刮下来,再用药酒淋洗,防止发热。
暗四拿了个毛巾让沈清咬着,第一刀落下的时候,他额头上的冷汗就大颗大颗向下落,握着床柱的手背青筋暴起,却不敢多看顾骄一眼。
顾骄不忍看下去,他站在那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着急,索性到院子里去。
石桌上的茶水掺好了又凉,顾骄却未觉半分,直接一口下肚,好像也没把火气压下去。
左臂上的伤口只是划破了皮,并没有多大感觉,但顾骄只觉烦躁。
他的本意并非用自己来威胁沈清。
顾骄只是希望沈清能好好爱惜自己,不要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但沈清一次次都没有放在心上,几次让自己受伤甚至更重。
沉溺于思绪中,顾骄周身都萦绕着低气压。
一个青花瓷瓶置于眼前,顺着手指抬眸看去,是林晏礼。
“处理一下吧,堂堂王爷,要点形象。”
顾骄没回话,接过瓷瓶拔掉塞口,直接把药粉撒在伤口上。
林晏礼算是看出来了,能让顾骄情绪波动这么大的,怕是只有那位了。
“说说吧,怎么了?”
顾骄暗叹一声,犹豫措辞。
“我只是想让他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舍身犯险,却没想过这般程度会吓到他。”
林晏礼是看着暗四进的房间,联想到顾骄手上的伤口,基本上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你就是太心急了。”
林晏礼挑了顾骄旁边的石凳坐下。
“我问你,你是何人,他又是何人?”
顾骄能明白他的意思。
“可我从未在意过他的身份。”
“但他在意。”
林晏礼声音高了一分。
“他自小就是你身边的人,被教导要以你为尊,即使现在对你有了更多的想法,他至始至终都是把你放在第一位的。”
“顾骄,你不能要求他一下子适应新的身份,他这么多年,转变也需要时间。”
顾骄明白林晏礼所传达的道理,但好像从鹭湖伸出手那一刻开始,这羁绊就抹不掉了。
明明自己多活一世,却还是没能护沈清周全。
“可现下我该如何是好?”
林晏礼虽未经情爱之事,但说出的话却句句在理。
“他能给你的本就不多,你若是将最后这份守护都给剥夺了,他又如何能在你身边长久心安呢?”
“既然如此,你不如就让他多做一点,让他知道你需要他,给足他安全感。”
“安全感……心安……”
顾骄醍醐灌顶,突然就明白了沈清那日在马车中所说的“想为你做事”为何意。
“多谢!”
林晏礼一番话解开了顾骄的心结。
但顾骄与沈清之间的身份牵制并非一朝一夕能解决,还得慢慢来才行。
看他面色缓和,这才开始说正事。
“你带人去往司州后,我与暗二分头行动。他继续盯着孟裕,我去了临县村里探访。”
所谓,民以食为天[1],食以农为先。林晏礼深知此意。
与其等着孟裕露出马脚,不如到庄稼地里主动寻求证据。
“你还记得前年丰州闹蝗灾吗?”
顾骄点头。
沈清口中的前年,却是顾骄十几年的经历。虽然记忆久远,好多细节记不太清,但此事他却有印象。
丰州贵为储粮地,自己本身也是农田富饶之乡。这边百姓多以耕种为业,不仅自给自足,还养活了周边土质不适宜种粮的州县,比如以捕鱼为业的茺州。
但前年丰州却闹了蝗灾,地方官立刻开仓放粮,却未解燃眉之急。户部后又三次拨款赈灾,顾骄记得,最后还是林相亲自走了一趟,才得以平息这场灾难。
“孟裕的家财,就是从蝗灾发起来的。”
发国难财,这孟裕怕是不要命了。
林晏礼怕顾骄不相信,特意将走访百姓的口述记下作为凭证,摆在了顾骄面前。
“丰州开仓,户部拨款,少说也有四次,但我到访的三个村,都只领到了最后一次的救济银。”
因为最后一次,是林相亲自带着官银来。
“为何无人上书?”
顾骄不解,难道真就无法无天了吗?
“因为有周行,和他手上的州卫守军。”
丰州临边十二县,时间短暂,林晏礼没办法一一去往,但探查过的村庄鲜少有青年壮实者,即使有,残疾者大有人在。
林晏礼询问才知,当时不是没有人闹,但闹事者,皆被处理了。后续名册上,便以饥荒饿死草草了事。
视百姓命如草芥,这孟裕,怕是一天也留不得了。
“杜斌手上和孟裕来往的信件均在,上面还提到了和周行假意对打之事。”
顾骄将沈清带回来的东西交给林晏礼。
“孟裕手中定然还有别的东西,那间密室还没查清。但现下的问题是,没有圣谕,该如何抄府?”
林晏礼将东西一一叠好,收起来。
“无妨。”
“你有金龙剑在手,本就有先斩后奏之权。届时将人犯与书信一同送回京都,皇上不会怪罪的。”
林晏礼凑近,那日顾骄掏出金龙剑将他吓了一跳,却未曾有时间仔细问过。
“我很好奇,皇上就这么放心把如此大的权利交给你?”
顾骄挑眉,扬头笑之。
“大概是因为我看起来可靠?”
睿王远在南方,太子已难当重任,若是连最后一个儿子都不可信了,他还能信谁?
林晏礼只信了三分,不过对于握有兵权的忠臣,皇帝不猜疑不疑心,自然是好事。
二人言语之间,暗四就从房间出来了。
顾骄立刻停了聊天,转身对暗四道。
“小五怎么样了?”
暗四拢了拢药箱,拱手道。
“主子放心,小五并无大碍。他处理得很及时,撒了止血的药粉。属下又重新包扎了伤口,只要短时间内不沾水、忌辛辣,应该恢复得很快。”
顾骄放下心来。
“嗯,你去灶房交代一下,近几天饮食以清淡为主。”
“是。”
顾骄缓步往房里去。
待他身影消失在门框,林晏礼急忙把暗四拉走。
“来来来,给本公子讲讲,你们主子平时也是这样吗?”
……
屋内,沈清还乖乖坐在床边,与顾骄出去时在的位置一分未动。因为刚上了药,人显得有些憔悴。
听到有人进来,沈清抬头,视线空中与顾骄相撞,又迅速别开眼,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低下了头。
但出口道歉的却不是他。
“阿清,我错了。”
顾骄走到沈清身前蹲下,伸手环住他的腰身,侧脸贴近腹部。
沈清被话一惊,急忙开口解释。
“主子没错,是我……”
顾骄抢过话头。
“是我没能让你心安,更不该用自己来吓唬你。”
沈清有些动容。
“我也让主子担心了。”
顾骄欺身上前,二人之间只有一拳距离。
“以后我不会拦你做事,但你不能以身涉险。沈清,你能安然无恙,是我最需要的。”
顾骄强行捏住沈清的下颚与之对视。
“答应我。”
或许是顾骄三番四次的需要,又或许是沈清真的感受到了主子对他的在乎。
“好。”
感受到主子的靠近,沈清习惯性的闭上了眼睛,却不料顾骄只是轻轻在唇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一触即分。
良久没有动作,沈清错愕地睁眼,顾骄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玩味。
“还有正事要做,小五不要急。”
此言一出,沈清别开眼,不再看他。但白皙的耳根却肉眼可见地羞红了。
顾骄没忍住,亲了亲通红的耳珠。
“走,陪本王去抄家。”
……
抄家这种事,还是得京城来的禁军更为擅长,顾骄点了一百多号人,连同暗卫和林晏礼一起,浩浩荡荡地前去知州府。
门口的小厮还是那日顾骄上门时的那位,自然是认出了这位爷,拦也不敢拦,直接进门报信去了。
与上次孟裕的匆忙不同,像是早已料到似的,坐在厅前,等着顾骄的到来。
顾骄眉心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已经到府,绝不可能有放过他的道理。
“来人,给本王绑了他。”
禁军得令,握着绳子上前,孟裕没有挣扎直接被缚。
失去了自由,他反而大笑了起来。
怕是疯了。
顾骄未言,直接让禁军围了府,妻妾孩童全都囚在前厅,剩下的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查。
暗二得了令,带人径直去了藏着密室的柴房。这么多天的观察,他已经知道了孟裕开密室的办法,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潜入。
密室里果然存有余下的账册,分门别类放置得很好。暗二全都搬了下来,方便拿到堂前对证。
烛台还带着余温,四周散落着烧过的纸灰,想来孟裕刚刚才处理过事务。
但未曾看到书信,这些东西太过重要,即使在密室,孟裕应该也不会随意存放。
暗二沿着房间布局仔细搜查,书架后的一块石砖有些松动,暗二蜷指轻敲,果然是空的。
他掏出砖块,里面就是叠好的一摞。
这应该就是主子要找的东西了。
暗二没拆,直接收好带去前厅。
顾骄寻了个座等着,不多时,暗二就带人搬着两大箱的账本进来。
为了防止孟裕在账目上动手脚,顾骄今日专门请了个厉害的账房先生来查看。
也许是因为本身有着一道障眼法,密室里的账本都没动什么心思,反而记录地极其详尽。
克扣农税、私发盐引、和茺州知州贩盐以及顾骄从杜斌处得到的,二人作戏蒙骗圣上。
条条罪行,足以判孟裕诛九族之罪。
顾骄将列出的条目甩在孟裕跟前。
“孟裕,你可知罪?”
他不仅没有惊慌,反而镇定自如。
“下官惶恐,下官只是听令做事,并非主谋,求王爷彻查此事。”
顾骄见孟裕不死心,让暗二将信件拿出。
“本王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罢了,这就让你死得瞑目些。”
顾骄拆开信件,上面的内容当然是与别人密谋贪污之事,所有罪行均有提及。
但目光下移,顾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落款处的私印,是林相的!
顾骄一张张向下翻,没有意外,全是林相和孟裕的来往书信。
他厉声问暗二。
“你可仔细翻找全了?”
暗二不知信上内容,但他十分确定,密室没有任何遗漏。
但他突然想起,案上烛台边的纸灰,怕是孟裕提前一步烧毁了和太子的往来书信,放好了伪造的东西。
暗二连忙凑近告知顾骄。
果然,还是被孟裕抢先了一步,真是好算计,怪不得在这儿等着他前来搜查。
孟裕嘴角带着笑,抬头说道。
“王爷,下官冤枉啊,全是上面那位位高权重,逼迫下官做事,下官不得不从啊。”
“下官经此一事,幡然醒悟,愿意揭发此人,来赎罪。”
他往前跪行了两步,大声道。
“下官要告林相,逼迫下官闯下这弥天大祸。”
[1] 《汉书·郦食其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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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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