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姨最后还是把他带了过去，现在是晚上12点，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就连车也变少了。张念生来到灵堂。抬头就看见了他母亲的黑白遗照。一口巨大棺材横在架好的台子上，他们这里有习俗，棺材是不能落地的。

跪在地上的父亲看见了他，慌忙的遮住了他的眼。

“梅，你怎么把念生带来了？”

姨姨的名字，王梅。梅，是家里人对姨姨的代称，都是这么喊的。

“就让念生再看他们妈妈最后一眼吧。我姐在天上也能瞑目了。”

姨姨把念生搂在怀中再三恳求父亲。上一世，张念生非常恨自己的父亲，没有让自己再看自己母亲最后一眼。直到长大之后才明白。他父亲是怕他接受不了。

正当夏季，尸体的面相并不好看，甚至能称得上恐怖。微微肿胀，像是充了气的气球又像是发面馒头。

张念生见他母亲活着的最后一眼是在ICU里，那时母亲检查出肝腹水，肚子胀得像是皮球，带着呼吸机，微弱的呼吸，就像是下一秒就能停止一样。

姨姨再哭，张念生也哭。本来安静的灵堂被悲伤的情绪再次淹没了。

爸爸无奈只好答应。

张念生来到棺材边，用指甲狠狠的掐着自己，让自己不要哭。可是，当他看见自己母亲的睡颜的时候，那种无措感从心脏向四肢蔓延。

巨大的悲伤就像海啸一样席卷着他小小的身躯。可是那一刻，他又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悲伤的尽头是安静的，不是哭的声泪俱下，仿佛声音都要传到天上去。

悲伤的尽头是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想哭哭不出来，但是自己很难过，是明白的。他哽住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他不敢相信，再过不了多久，甚至六个小时以后他的母亲就会变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母亲，母亲只是躺在这个“大房子”里睡着了，过不了多久就会起来爱拂他的头甜甜的喊他，“乖宝”。

可是他不能骗自己，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了，不能一起去逛超市了，不能一起去动物园了，不能一起吃饭了，明明前几天还许诺过自己考一百就带自己去游乐场的。

不知什么时候，从黑暗中窜出来一个肥胖的妇人。他是张念生的舅妈。

女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开骂。

“张念生你妈妈生前多么疼你。你一滴泪都不掉！就是一个白眼狼。我妹妹死的冤啊，啊啊啊啊啊。”

张念生看这个女人哭的撕心裂肺，可是他知道这其中有多少真心。

还说张念生是白眼狼。

张念生每当想起他舅妈说自己是白眼狼，心里总会很难受。如果，他更听话一些。少让自己妈妈操点心，是不是自己的妈妈就能回来了？

自己是不是白眼狼？为什么他母亲死后的每一年自己都不敢去她的坟头。

就连清明节的时候也总是躲到远远的。

舅妈不理解，见人就说自己是白眼狼。可是舅妈又是什么好东西呢？母亲生病没有掏钱，甚至都没有看过一眼。求自己家办事掂的礼都是已经过期的，如果说不识字，也能说得过去，可是舅舅呢，舅舅的孩子呢，他们可都是“文人雅士”。

爸爸又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受委屈呢？当即就和女人吵了起来。

“念生还小，他懂得什么！身为他的舅妈，怎么可以这样说他？”

“本来就是，我妹妹活着的时候没享过什么福，现在知道难过了。”

“好好好，你说说我亏待过她吗？什么事不是她掌管着？对，我家穷。但是我的工资可一分不少的花在了她的身上，累了渴了，哪里不是我的身影，可以说我亏欠了孩子，却独独不能说我亏欠了她！”

整个灵堂闹成一团。

张念生没有进入那一场争吵中。这是呆呆的看着棺材。他知道自己若是再不多看两眼他的母亲，过不了多久，他的母亲就会变成一堆烟，会变成一捧土，就那时候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张念生拼命地想要把他母亲的脸记在脑海中。他还记得上一世，因为父亲烧掉了关于他母亲的所有东西。并且剪掉了他们的合照。那时候他只能找到最后一张合照，但上面只有他和他的父亲还有参差不齐的另一边。

他当时狠他父亲，为什么最后的念想都不给他留。他拿着美术刀一道一道划着照片上的父亲，几近疯魔的把合照弄成了碎片。

随着时间流逝，他再也想不起来母亲那慈爱的面庞了。

这个也成为了他的遗憾。棺材旁边摆着母亲的所有东西，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一同葬身于火海。

张念生悄悄的偷藏了他母亲的一张照片，他做了上一世没敢做的事。照片上，他的母亲很漂亮。张念生长相随了他的母亲，那种无法言语的精致漂亮。

这也成了张念生成为了未来许多人喜欢和嫉妒的对象。

张念生看着他父亲守了三天的灵。他的眼睛下面一圈乌黑，一看就是没有好好睡觉的样子。

邻里乡间都开始传他妈妈死了。他的母亲总是想着赚钱让他过上更好的生活，却没有多在邻居身上花些心思。

邻里大多数都是在指责他的母亲。说她母亲强势，不会说话，到处得罪人，说她是来张家讨债的死不足惜。

张念生知道自己的母亲并不坏。只不过是缺少一颗与别人交流的心罢了。

乡里邻居家里一旦出了什么事，都说是张念生妈妈的鬼魂回来找他们的事儿。

张念生也被弄得很无语。就连他生病。得了精神上的病也被乡里邻居传的特别邪乎，要不然他也不能被他爸爸以为中邪，送进庙里去求佛。

张念生也不会因为生气，流鼻血跑出去被车压死了。

说起来，他的死也都怪这些邻居的闲言碎语。都是吃饱了闲的。家里面事儿一多，自己家出了事儿也不会这么大嘴巴了。没有人能知道，那时候他多想撕烂所有人的嘴。

爸爸还很年轻，不会办丧事。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还是家里的老人提醒着办的。

那些人总说他的母亲死的不冤，可是张念生总觉得母亲死的冤，她还没有好好的享受自己的青春年华。而张念生还没有好好的感受母爱长大。母亲在张家蹉跎了十年，爱的人不爱她，无论多么努力工作，伺候家庭，最后还被人说成讨债的，怎么能说不冤呢？

这时候张念生才九岁。他刚从巨大的悲伤中出来的时候。而自己马上就要开学了。

张念生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卧室，门上还贴着奥特曼和变形金刚的贴纸。电视上还播放着他喜欢看的动画片海绵宝宝。

“张念生！”

门外传来小孩子的声音，声音洪亮而充满朝气。

张念生理了理有些长的刘海，母亲死后，家里欠了一笔巨额的债款。

父亲外出打工，很久都不会回来了。他的奶奶从乡下来照顾他。他背上书包，打开门就看见站在自己门口的男孩。

男孩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校服的右边印着校徽，上面小小的四个字——中心小学。男孩的亲生母亲是混血，所以男孩也长得混血感满满，像是一个精致洋娃娃。

张念生看着小孩，这是隔壁富人小区的小孩。和他一样大，算得上是他的竹马。

两个人一直玩的很好，只不过在快上高中的时候，这个男孩儿他转学了。

原因不明。

但是，张念生知道。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值得交往的人。并且张念生知道自己不是直的，并且在初中的时候就喜欢这个好友，十二三岁的少年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之后是慌张的，甚至四肢百骸就像是被冰冻了一般，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是一直喜欢他，还是会爱上别的男人。

秦向朝迈着步伐噔噔噔的跑到他的面前。笑嘻嘻的。

“念生，我们一起去上学呀。”

张念生闻言抬起头，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他停滞一瞬，现实中的这个人和记忆中那个对自己特别好的小哥哥重叠在了一起。穿着校服戴着红领巾，很朝气的笑容，笑起来甚至看到了两颗明晃晃的虎牙，原来在那时候小哥哥就已经是小帅哥了。

“好啊，哥哥。”灵魂年近30的他竟然毫不脸红地对着一个九岁的孩子叫哥哥，可是哥哥，就是哥哥，那也是初恋，是他喜欢过的人。

来到学校，张念生看着有些熟悉，有些不太熟悉的同学。小学不分班，他要和这些小朋友一起同上六年级。

今天的阳光很好，白桦树的叶子还是绿油油的，再过不久就要变黄凋零了。小学的课程很枯燥，对于心里已经是成年人的张念生来说真的很难熬。

他和秦向朝是同桌，他让他替自己放着风，自己则趴在书桌上睡觉。睡梦中有人在踢着自己的腿，张念生不满的呓语道：“干什么？”

“老师。”秦向朝又踢了他几下。

张念生还在懵逼当中，睁开眼就看到班主任带着红框眼睛，胸口还揣着一本厚厚的书。不善道：“张念生，怎么可以上课睡觉？”

张念生噌的从位上站了起来，被点名的他即使活过二十多年，也会觉得恐慌。

“我……”他欲言又止，只能说：“这些课程对我来说有点太简单了。”

老师可能是还没有见到过这样自信的小孩，只能咳嗽了两声对他说：“那正好把黑板上的两道题解了吧。”

张念生爬上黑板，所有人都像是在看勇士一样，看着他。能在班主任面前说这样的话，给你点个赞。

学校买了20箱草莓，一箱草莓有20个，四年级学生有325人，每人一个，还剩多少草莓？

有81根跳绳，和9个篮球，跳绳是篮球的多少倍？

张念生看到这两个应用题脑袋都抽了，这是在考验他的小学水平吗？哦，对了。他现在本来就是小学生。

干净利落地写下答案，就连台下的小朋友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虽然题目不是太难，但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完两道题，真的是太厉害了。

班主任想着可以难为他一下，做不完也不会训斥，就当是给他一个教训，没想到他竟然一下子就做完了，排名虽然不靠后，但是以他的水平做的这么干净利落，也算是有进步了。

张念生做回自己的位置，老师就以他的答案来讲解。

张念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同学们列为学霸的境界了，就连学霸秦向朝都忍不住向他竖了个大拇指，进步很大，一看就有不小的提升空间。

大课间的时候，老师告诉他，即使自己会做这些题上课也不能睡觉，实在无聊，就向她要卷子做。

张念生点头答应。

秦向朝和他一起玩，两个人一起牵着手走到了操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