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岑蔚,惠风和畅,山坳一路皆是飞花点翠的美景,引得马车里的姑娘不时撩开帘幔,俏皮的探出头来眺望。
一只彩色的雀鸟在她眼前啁啾掠过,她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捉,可纤细的五指怎能困得住那山中精灵?小雀一个轻盈的转摆,便从她指缝儿间闪逃,只留下一道曼妙的翅影。
掌心落了空,苏锦墨却并不失落,反倒笑得格外灿烂。
她自己上辈子就是一只笼中鸟,还是个没有好水好食好喂养的可怜虫,又怎会想着去困别的生灵?她只是从未见过有这么漂亮翅羽的雀鸟,想要亲近下罢了。
毕竟打十七岁入了冷宫,她就再没见过五丈外的天地了。
车队由苏锦墨所乘的马车打头,后面紧跟着丫鬟扈从所乘坐的小车,再之后就是盛装米粮的车了。苏锦墨这辆车的前头除了驺奴,还坐着个押车的小厮,叫做三宝。
三宝幼时曾随亲爹走江湖卖艺,会点三脚猫功夫,十岁时爹病重,自插稻草卖身进苏府换取药钱,苏赫怜他一片孝心,准他先拿着银两回去侍奉病重的爹。而三宝也的确守信,未骗了银两就跑路。他在亲爹床前照料三月略尽人事,奈何天命不可为,他爹还是仙去了。三宝料理完后事,便回到苏府,甘做奴仆。
三宝在苏家一呆便是十年,如今也算得上老人了,苏赫觉他靠得住,便将他安排到锦墨身边,护她周全。
这会儿正巧三宝转头朝向车内,破着风声吊亮了嗓子提醒:“小姐!前头有段路不太平,您且在车内坐稳了!”
锦墨将探出窗外的脑袋收回,没应声,却乖乖将双手叠放在膝前,听他的话端坐好。
清早正盛的日光,穿过金丝篾编就的幽帘缝隙射入舆厢,在锦墨藕荷色的罗襦上映出斑斑点点。随着马车颠簸起伏,光线也忽明忽灭,这令人略觉不适的恍惚感,就犹如她重生时的感受一般。
坠入轮回,锦墨本以为会从呱呱落地开始,可她没料到醒来看到的,是铜镜中已然亭亭玉立的自己。
从丫鬟口中套问完,她得知自己不日前堪堪及笄,而向父亲讨要十斛稻谷赈济邺城灾民的蠢话,她也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依时启程前往邺城。
此时,就是在去往邺城的路上。
立功立德的豪言虽放出不能翻悔,可苏锦墨还是很快想好了对策!到了邺城,她只负责主持头两日的赈济,到第三日她便找个地方躲起来,任那些灾民怎样的以怨报德翻脸无情,也威胁不到她。她没威胁,自然也就不会需要谁来搭救,那样就不会欠下赵景焕的恩情。
再说退一万步,即便她和赵景焕还是相遇了,他这回问她可曾寒心时,她拼命点头就对了!她心都寒死了,自然也就没有再陪赵景焕继续放粮赈济的后话了。
很好,想通此结的苏锦墨勾起一侧的唇角。光影明灭间,她恍觉自己有掌控万物的能耐。
而这时马车蓦地一颠,她的屁股跳离厢椅又迅速落回,只是一对柳叶儿似的细眉紧紧拧起,似乎有哪里吃痛。接着她吐了吐舌头,以缓解舌尖儿上的刺麻感。暗道出师不利,竟咬了舌头……
到达邺城的头两日,苏锦墨没有太操心,因为一切都如前世一般,每日来领取赈米的皆是附近老弱灾民,看上去淳朴本分,也懂感恩。
到了第三日,米发的还只余三斛,可来的人却较前两日多了许多,不少年轻力壮的男子混杂其间,且举止蛮横,肆意插队,这让苏锦墨心中警铃大作。
她将三宝唤来,附耳小声交待:“余下的粮不多了,你让放粮的人先紧着那些老弱病残发放,将他们打发走后,就赶紧收摊子。到时那些没有领取到赈米的人定然心生不满,借机发难,你叮嘱好大家千万不要与他们发生冲突,只管迅速撤离。”
三宝点头应是,看着锦墨起身似要离开,忙问:“小姐您要去哪儿?”
苏锦墨左右扫了眼,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二层酒楼,“我去那里等你们,你们收完摊子就去跟我汇合。”
“好。”三宝目送锦墨离开,直至她步入酒楼,他才安心的转身去知会发粮的小厮。
江北沿岸,农耕和渔业都极为发达,邺城本是江北最富庶之地。可因着不久前洪水过境,农民失了安身立命之本,非但春耕时节无田可种,就连去年的囤粮也被洪水冲走,一夜间家徒四壁,无米下锅。
可即便如此,也不乏在这场灾难中因祸得福之人。
比如寿材店的掌柜,听说近半个月来生意抵了平时大半年的,而且售价也随着踩破门槛的人流水涨船高。
再比如渔商,五谷的损减直接导致了肉类价码的飙升,而渔商们只需待在屋里,让雇佣的渔民们冒雨去打渔,洪水上涨,大鱼小鱼纷纷冒出水面来,一网下去便收获颇丰。
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故而在如今的邺城,尽管有许多人挤破头去抢那点赈米艰难度日,却也依旧有人在酒楼里大快朵颐,只管自己酒肉穿肠,不闻窗外饥肠辘辘。
苏锦墨坐在二楼靠着橼栏的位置,向左望去,是下面衣衫褴褛,手捧破篓,焦急等待领取米粮的蜿蜒长队。向右望去,则是楼内听着小曲儿,满案肴馔的纸醉金迷。
一眼天堂,一眼地狱,不外乎如是。
这时小二来上菜,是一道江北醋鱼。苏锦墨夹起一筷送入口中,竟有种罪过之感。
这时楼外传来一阵喧杂声,她扭头看去,见是苏家的几个小厮正被一群灾民团团围住,不许他们收摊。依稀能听到诸如“不按队序发放”之类的指责。
看来米已放完,那些没领到米的灾民要闹事了。
三宝会功夫,其它苏家小厮也都年轻精壮,没有她这个拖后腿的,他们摆脱那些灾民不成问题。故而她没什么可为他们担忧的。
“呵~”她却低低发出一声笑,带着些许无奈和自嘲。
父亲虽官拜四品谏议大夫,可为官廉介,两袖清风,家中下人还不如个七品小县令府里多。若不是这回她担了赈灾布施的重任,也不能有一车队的扈从给她当排面。她又能有多少力量去帮助这些灾民呢?拿出的十斛稻谷,已是父亲节省用度,从公中里抠索出的。
纵是苏锦墨不愿承认,她还是隐隐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后悔。若是这辈子重生在向父亲求米之前,她想自己大约是不会再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蠢举了。
带着这样的心情,她低头继续享用醋鱼,谁知刚吃两口,就听酒楼里有人高喊:“来了!又来了!别吃了快跑吧!”
锦墨遁声抬头,见喊话的小二已腿脚麻溜的跑下了楼。台上唱曲的姑娘闻声后也不唱了,一改先前矜持扭捏,直接翻了个筋斗跃下勾栏,跑去后台了。而其它食客也一个个迅速起身往楼下冲,一时间将个窄仄的楼梯堵得水泄不通,许多人打着提溜和滑梯就速降了下去……
眼前这情形,想是经历过数回,故而每个人才能反应得如此迅捷。可打京都来的苏锦墨却是头一回见识,双眼瞪得如铜铃大,怔在原地,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自然也拿不出个应对。
不过怔忪片刻后,她还是很快做出决定,不管怎样先随大流离开酒楼总是没错的,是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就朝着楼梯跑去!可她终归还是慢了半拍,人刚冲至梯口,就听到闷沉且杂乱的脚步声正往上来,她知是有大队人马上来了,不免放弃下楼,心慌后撤。
还有几个下楼慢的食客也纷纷放弃了走楼梯,改而往橼栏去。有人解下腰间宽带栓到栏柱上,然后顺着带子逃去街上。
苏锦墨紧拧着细眉,愈发疑惑来的到底是什么人,能把大家吓成这样?就在她撤退数步后,终于见到了那些冲上来的人。
打头的是个独眼,面上斜绑一条黑布,蓄着连鬓络腮胡,看上去正值而立,虎背熊腰,单手持一金背砍山刀。耀武扬威的跃至先前唱曲姑娘站的勾栏上,将长长的刀柄往地上用力一杵,犹如地震。
其它十数人显然是他的小兵喽啰,迅速走位守住屋内各角,形成一个包围圈儿,让屋内的人逃无可逃。被他们拦住的自然也包括橼栏那边,苏锦墨心中懊悔,若是先前大胆一点,也就跟着那些人跳下去了。
这时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上来的是个瘦削的小喽啰,他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上了勾栏,将包袱摆在地上展开,给独眼汇报:“将军,楼下的都清理完了。”
独眼扫了眼那包袱里的东西,露出餍足的一个狞笑。
显然这是些战利品,苏锦墨离着勾栏较近,禁不住好奇偷眼觑了觑,见包袱里除些她能理解的犀毗玉扣、环佩锦囊,竟还有些云头履、平巾帻。不由得皱眉,腹诽这些人搜刮起来还真是不挑,二手的鞋帽也稀罕。还什么将军,哪国的将军这般没见识?
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个鄙夷神色,却不巧落进了独眼将军的眼中。苏锦墨收回视线时发现已被一道凌厉的目光盯上,她怯生生的抬起眼帘,见果然是勾栏上的独眼将军在瞪着自己,不由得心下一凛,向后倒了半步。
作者完结文《穿成反派白月光》了解一下噢~
看书时,苏鸾羡慕惨了那个让大反派痴念一生的白月光。谁料某日,她竟穿成了那个白月光!
高兴没两天,当亲耳听到号啕惨叫,亲身闻到刺鼻血腥,亲眼看到杀人如麻后……她怂了。
人权至上,人命大过天,再帅!再有钱!再有权!也不能视人命如草芥!
只是这时才掰正三观的苏鸾,发现有点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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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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