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落英苑的下人都要回各自的屋子去。不必留人守夜,也不必留人在外间伺候,这是小姐定下的新规矩,违者罚银五十两。
不必守夜,下人自然开心,哪里还会冒着被小姐责罚的风险出来乱逛呢。何况这五十两银子,哪个做下人的能拿的出来呢!
这事叶灵连已经与她那好师父说过好多回,叫他不要拿着飞镖射她的花窗了,每天偷偷补窗纸真的很累!
对此,楚历并不在意,只当作耳边风进了又出空吹了一遭而已,毕竟也只是耳边风。
夜间带那小姑娘出府的时候,特意收了力,保住了背上刚长了新肉的伤口,他看得出来,这小姑娘虽然处变不惊,但是随自己
飞跃高墙时总会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腰,双眸不自觉地睁大了向下看,落地后却是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她喜欢这种感觉,凌跃在半空,毫无束缚地俯视众生。楚历也喜欢,这才是自己愿意帮她的原因。
“只需勤加练习,你也可以做到。”楚历轻飘飘扔下一句话,转眼便走出了老远。
“那要多久?”叶灵连小跑两步跟上前面那人的步伐。
楚历顺着她话想了想自己连成如今这般经历的时日、吃过的苦头,意味深长地回她,“当你不再记挂着这件事,就可以了。”
叶灵连不解其意,自行将这话理解成了让她自己放弃的意思。这话算是聊到头了,她另想起一件事,立即从腰封中掏出一浅底圆盒,不到巴掌大,与姑娘家装胭脂的盒子很像。
“治伤的。”她补充道。
楚历没有迟疑,随手接过揣进了怀里,面上不见喜色,也没说什么感谢的言辞,反倒是冷冷地训斥道:“不可随意送旁人物件,尤其是在两下无人的地界,万事谨慎才能活得长久。”
这般忌讳叶灵连哪里不懂,只不过是对这人动了恻隐之心,不曾对他设防。不过就算多加防备又能如何,难不成能防的住。
她乖巧应和道:“师父此言甚是有理,徒儿记下了。”
楚历不用看她也知道,小姑娘今夜如此乖巧,又是贴心送药又是言语顺承,必定有事相求,否则不会这么乖巧。
果不其然,只见小姑娘忽地停下了脚步,遥遥向街边一间小铺子指去。楚历顺着叶灵连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临街的小铺面,两扇木门大敞着,隐约可见里面有个女子拿着烟袋坐在矮几旁。
那是一间当铺。
寻常当铺白日营生晚间闭户,以免晚间做生意打了眼赔钱。叶灵连指的这间确是不同,这间当铺是暗当,这铺面只做掩人耳目之用,背后别有洞天,里边典当的都是些当朝法令明文禁止的东西,如火器、如人命……
楚历收回了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叶灵连一遍,这样一个弱不禁风地小姑娘为什么会知道这种地方?她有什么目的?
“想去可以,我有一个要求。只要你能达到,我就带你进去看。”楚历自顾自向前走,不在那铺子对面逗留。
叶灵连原本是没指望楚历能答应,眼下看来像是有戏,急忙接着话头问下去,“什么要求?”
“何时你能与我对打十招,我便何时带你去看。”
十招,听起来真是简单的很。可自己现在根本是什么还都没学会呢,这人单枪匹马可战十数个劫匪,与他对打二十招岂不是指不定要到什么年月呢。
叶灵连扭头看他,凶兽面具在月光下耀武扬威的伸展着獠牙,与上方那双斜而长的凤眸是极为相配的,诡异的和谐之中透着一股不近人的高贵自持。
看起来这人并不想像是在玩笑,叶灵连略一沉吟反问道:“那师父觉得我何时能与您对打十招?”
楚历闻言,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语气中略带着些惋惜,答道:“你若是不怕被打死的话,承受区区十招还是可以的。”
叶灵连一噎,追问道:“那若是怕死呢?”
楚历皱了皱眉头,看起来很是为难的样子,“少不得要踏实练上一整年。”
一整年!叶灵连可是等不及了,眼看着练武场就要到了,她索性换了个话题,“不如师父给我讲讲那当铺里边是什么样子?”
楚历当真算得上一个很好的师父,他果然与叶灵连细细地说明了那当铺的事情。叶灵连在梅花桩上立一刻钟,他就说上一句,若是叶灵连掉了下来,就要从头说起。
是夜,关于那间当铺,叶灵连只听见了三句话。不过楚历送她回来时,像施舍一样地解释了两句,比叶灵连托人打听来的消息要详细的多。
叶灵连之所以对那间当铺感兴趣,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钱财。
那当铺既收人典当的物件,也受物主的委托拍卖物件,每月十五于其中拍卖物件,能在那里出现的物件大都价值连城,因十五又称望日,那日的拍卖又称望典。
望典上,一买一卖的交易之间,两方都不露面,除了操办望典的本家之外,谁也不知买卖的都是何人。
叶灵连就是看中了望典的这一点,她再出挑秀丽也是个女儿身,万事都要踏在这礼节二字里。若想谋些钱财来,自是要寻些特别的路子。
父亲虽高居相位,可府上向来清减,中馈私库是万万不能动的。唯一能拿出去变卖的唯有她自小积累的书法、刺绣这些女儿闺房里的手作,只是她身子孱弱,笔力不够,那些字画委实不足以示人。
唯有刺绣是得绣娘指点过的,那绣娘可非寻常坊间的织布女子,那位女史可是曾为当今圣上绣过衣裳的,一手双面异色异形绣的绝技冠绝绣市,那绣娘最擅长的便是绣龙!金龙莽莽,冲天欲飞,麟爪飞扬,威武至极!
得那女史一副绣,可于京城长安街换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出自那女史之手的绣品,可不比旁的书画大家的真迹低贱。
女史曾评叶灵连之作,假以时日,无出其右者!这也是叶灵连颇为自信的缘故之一,她若是尽心尽力的绣一幅图景出来,换些钱财是轻而易举的,毕竟这双面异形绣已属难得,双面异形异色更是绝世,属有市无价之珍品。
不过眼下难解的就是这望典并非人人可进,需得有请帖才行。更为重要的事叶灵连现下并无能力保全自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若是没有能力自保,这门手艺无异于催命符,平惹祸端罢了。
叶灵连躺在床上,外间天**晓,她却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眠。
不够!不够!仅仅是高门贵女,这个位置、这份权势都远远不够她自保,她还需要一个更为尊崇、更有权势的身份。
电光火石间,猛地一件大事跃上叶灵连的脑中,明年三月,最受宠的华庆公主届时将会挑选两名世家女子入宫伴读,公主伴读虽小,却可以深入接近那处权力巅峰,机遇无限。
叶灵连暗自下了决心,上一世自己因着不争不抢的避世性子并未参选,这一世自己必然要拔得头筹,光耀门楣。
上一世她隐约有所耳闻,最终入选的两位世家一是威远将军的独女,二就是户部尚书的嫡女刘安华,一文一武。
不到一年的时间,武是替代不了了,那么也就只好取代刘安华的文了,此女性格嚣张乖戾,纵使有福进宫怕也是只有招灾惹祸的份儿。
思虑了许久,叶灵连方才辗转睡去。每次只有累极,她才会沉沉睡去,那样的梦里就不会谢恒出现,惹她心伤。
可惜,香甜的美梦到底没有持续多久,被冬语服侍着穿戴整齐之后,等待着她就是等人高的账本以及徐姑姑的谆谆教导,饶是叶灵连自小习惯了枯燥,此刻听着耳边的絮语也禁不住有些犯困,两眼一合正要睡过去时,菊华适时进来回话惊醒了叶灵连。
“主子,金夫人又来了。”菊花行了礼,欠身对叶灵连道。
“金夫人是哪位府上的?”叶灵连满眼迷茫,记忆并没有这位“金夫人”的存在。
菊华低着头,抬了抬头似乎想说些什么,末了又憋回去,看样子是知道这位“金夫人”的底细的。
还是一旁的冬语灵巧,瞧着菊华这幅吞吞吐吐的样子一下子就想起了“金夫人”,她附到叶灵连耳边轻声言语,“小姐,金夫人就是二小姐的舅母,二小姐的舅父是个不中用的泥腿子,两人过的凄惨,全靠咱们相府的救济的过活。”
怨不得菊华吞吞吐吐不好直言,原是因着叶婉清这层缘故,叶灵连且将那不知所谓的金夫人扔到一旁,温声对菊华道:“我说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且不必避讳这些,起身吧。”
菊华羞赧一笑,直起身退到一旁。
叶灵连扭头又对徐姑姑道:“姑姑不若与我一同去看看那劳什子夫人。”
两人相视一笑,出门应对这讨饭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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