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骤急,松竹落叶。碎叶飘落处,公子佳人密会林间。
“师父,我先学哪一种兵器?刀、剑、鞭还是枪?”
小姑娘的目光热烈而急切,夜风吹乱她的衣裙,带走她的温度,却没有熄灭那份急切的渴求。
年少的师长将自己的判词原原本本重复给她听,只是剔除了有关男子本性的判定。做人师父可不包括品评徒弟的容貌,楚历十分清楚这一点,尽管这于他而言是第一次。
叶灵连明白自己有些急于求成了,可是在她脑海复杂的思绪中,危机感总是稳稳地占据上风,支配着她一再向前。
毕竟,三年并不是很长。
小姑娘眼里热切未减,初学者都是这样。壮志满满,志气凌云,实际却经不住一阵微雨。汗血马之所以名贵,不仅因为快,更重要是它耐力强。
“练武,强身为先。今晚从马步开始。”
楚历亲身示范,呈马步之姿。双腿外扩,半蹲,对于深闺里的姑娘来说,这一动作粗俗至极。与山林里的猿猴别无二样。
叶灵连自小学的是雅乐素经,行的是袅娜莲步,做的是女红巧绣,从未做过如此粗俗的动作。她迟疑了,两道秀气的眉皱在一起。
迟迟不见徒弟有所动作,楚历一个眼刀,催着徒弟开始。明明刚才还很着急,这怎么刚一开始就要结束了,他并不能理解女子的想法。
她们的决定总是千变万变,就是随时会变。比如华庆,随时都会哭……和尿床,而且不分谁的床!
在楚历思绪纷飞的时候,叶灵连说服了自己。碎叶在她脚下,她做出了一个尚且看得过去的马步。
“闭眼。”
“练习需要,无他意。”以防出现刚刚的误会,楚历简洁的补了一句解释。
尊师重道,叶灵连默念了一遍,乖顺地闭上了双眸。
“双手伸直,掌心向上。”
尊师重道,叶灵连照做。
楚历腰间系了个小包袱,鼓鼓囊囊的。此刻,他打开包袱,扯出一条类似长绳的物件放到叶灵连手心。
“握住,睁眼。”
手上滑腻冰凉的陌生触感激起叶灵连一身冷汗,几乎是话音刚落,她就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睛,一条蛇!她正握着一条蛇!
叶灵连三魂七魄都吓的没了一半,整个身体都不受她掌控了,她下意识地想要尖叫、想要把这条可怕的毒蛇扔出去。可是,有人比她更快。
似曾相识一抹寒刃,正抵在她颈间。剑刃平直地贴在白皙的皮肉上,叶灵连甚至能够感觉得到从剑身上传来的寒气。
“别动。”
短促有力的命令,冷冰冰地砸下来。叶灵连的视线沿着锋利无匹的剑刃,一路追寻到骨节分明的执剑的的手。往上,刻着瑞鸟展羽的金色掩面也如刀剑一般,闪着冷色的金属光泽。就连剩下的半张脸孔也并无人的温情。
小姑娘的双眸中,盛着盈盈的泪水,惊惧、疑惑掺杂去其中,很像花园里被豢养的各色珍兽。楚历利落收了剑,转过身去。他听到大口大口的喘息声,但这只是开始。
“习武者,无畏方勇。畏惧是一切错误的温床。”
“对蛇的畏惧可以用性命之危的畏惧来克服,但是性命之危的畏惧又用什么来克服呢?”
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软糯甜软,真的很像。楚历回头,他很惊讶,蛇还在手上,马步也未动。
直视那双仍在流泪的眼睛,他坦承道:“我做不到,所以我不知道。”
无人言语,长久的沉默。楚历抱剑倚树而立,闭目微冥。
蛇习惯了贴地伏行,从未被人抓在手里,一直在扭动挣扎。滑腻的鳞片贴着皮肤挨蹭,强劲的蛇身不停扭曲,叶灵连几乎快要抓不住。双臂只是伸直了一会子功夫,就酸麻的不行,她的手渐渐减轻了力气。
“蛇毒无解,登时毙命。”
闻言,叶灵连一惊,慌忙使了死力握紧蛇身。蛇被抓的痛苦,接二连三吐出蛇信威胁敌人。蛇信一吐一收之间拂过她的手,吓的她手一抖,差点把蛇扔出去。
楚历睁了一只眼偷瞄小姑娘,面容严肃,身体后仰,恨不得立马把蛇扔得远远的。很明显,还在怕,看来明晚要换一条凶一点的蛇。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了,叶灵连还在坚持。
“啪唧。”
“啪。”
蛇掉在落叶上,得到了它一直向往的自由,可惜没命享受了。
楚历一直留意着小姑娘,此刻闻声立马来到跟前。他怜惜的拎起那条小青蛇,蛇身两处地方凹陷且温热,可想其死亡过程一定凄惨无比。
这可是好不容易从厨房偷出来的,叹了一口气,他痛心地将蛇尸放回了小包袱系好,扎紧,最后轻轻拍了拍。
处理好死掉的蛇,该处理昏掉的人了。楚历单手拎着小姑娘的后衣领,将人勉强立起,另一手仔细的摘着小姑娘身上粘挂的落叶。
摘干净了,他将人打横抱起,脚步飞快向姑娘闺房走去。房门前,他停住了。女子的卧房通常都燃着浓厚的香料,甚是难闻。
屏息,楚历轻轻踢开房门,迅速将怀里的姑娘扔到床上。转身在房内环视了一圈,直奔妆奁而去,取下两枚飞镖才出门去。
一脚踏出门外,他停下屏息吸气,似又想起一事。复又折返回去,屋内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浓郁芬芳,倒是弥漫着书墨的味道。他摘下面具,一张英气俊脸映在铜镜里,被面具刮掉的几缕碎发散落在前额,野性十足。虽未及冠,周身冷硬的气质不输成人。
面具放在妆奁内,说话算话,他的身影消失在月下。
翌日,天光破晓,叶灵连迷蒙醒来。她下意识抬手揉眼,整条手臂酸痛地压根抬不起来。痛觉彻底叫醒了她。
她勉强支着手臂起身。昨夜自己习武,结果累昏过去了,记忆缓慢复苏。她立马低头看了眼衣物,还好,还在。悬起的心放下了。
下床,稍一抬腿,熟悉的酸痛立即席卷了全身。
只是换掉衣物,就痛的去了叶灵连大半条命。着好衣裙,她满头细汗坐在梳妆镜前。抬眼见花窗上一破洞正细密露着微风进来,这洞着实提醒了叶灵连,还有两枚飞镖呢。
她把妆奁前前后后找了遍,也没见到飞镖的一点踪影,倒是找到了一副金色面具。
这面具还嵌着各色玉石,花俏的很,看久了很是伤眼。叶灵连无奈地将它锁进了小箱最底下,这人看着风光霁月,眼光竟如此不济。
冬语进来伺候时,看到小姐已然穿着整齐,满面愁容地坐在绣框前发呆。
“小姐,可是不满这绣品花样?要不然再请人绘制几个?”
叶灵连摇了摇头,她看向窗外。冬语顺着她视线看去,簇簇秋菊竞放,花团锦簇,好不热闹。
“我要自己绘制新花样。”
“小姐书画了得,绘的花样自然也是顶好的。”
冬语上前服侍着小姐梳洗,她不知道主子行事的意图,也不必知道。她知道的是自己能做的只是顺承着主子,品评与询问的资格,下人是没有的。
今日小姐似乎怪怪的,做什么事似乎都慢悠悠的。虽然小姐平日的性格就是沉着冷静、不慌不忙,可是小姐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拿一根绣针仿佛千百斤沉,动作也……也笨拙的不行。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医女换药包扎时倒是没什么大动作,也看不出来;用餐时,小姐难得胃口大开,不过那时下箸食咽就比平日慢了许多;走动时,腿脚似乎并不十分利落,小姐莫非是伤痛加剧,阻碍了行动?
冬语站在叶灵连身后,对着自己小姐的身影思前想后,越看越觉得小姐饱受伤痛折磨,不良于行。心中顿时酸涩起来,一张手帕拧的纠结缠绕。
在她心疼主子时,自门外进了个小丫鬟附在冬语耳边轻声言语了几句。冬语一甩手帕,打发人出去了。
冬语回头一瞅小姐,可算下了针,正伏在绣布上刺线。趁着主子略停针脚,她赶忙上前通报,“小姐,坠露苑送人来了。”
叶灵连动作一顿,“好生安排,仔细留意。”交代完,又挑针借着前头的绣线,从头至尾一眼未抬。
冬语领命出去了,屋外响起寒暄的人声。如叶灵连所料,觅翠领着人来的,叶婉清可是断然不会为她这个姐姐亲自走一趟的。
“小姐,觅翠领着人来的。两个小丫鬟,一个婆子,似是有伤,腿脚都不太利索。奴婢安排她们做些洒扫的粗活。”
打发走觅翠,给三人安排了差事,回身就进屋到叶灵连跟前回话。
叶灵连专心在绣布上起针落针,俨然一坐险峰落就。她停下针,“不错,你安排的很好。叶婉清待人苛刻,这三人出来想必受了不少苦,回头问问。有想留下的,领着叫大夫瞧瞧伤。”
“还是小姐思虑地周全。”冬语低头称是。
“我需要你学着成长,而不是恭维我。”
叶灵连忽然抬头直直地看着她,视线锐利叫她生出一身冷汗。她急忙跪地认错。
“冬语,你没有错。我只是希望你能尽快地成长起来,这样你才能担起大事。才能,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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