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家算什么东西？

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寒门小户罢了，岂能和素有鼎甲之名的临南张氏相提并论？

阿娘出身临南张氏，又是贤妃之尊，在父皇一众妃嫔中生育子女最多，论资排辈这后位也该阿娘来坐。

谁知父皇去了一趟东都洛阳宫，被滕婉纨狐媚惑了主，不仅把滕婉纨带回长安，还无视如雪花般纷飞的谏章，非要立滕婉纨为后。

滕婉纨一朝麻雀变凤凰，居昭阳，坐后位，要阿娘屈尊。

她替阿娘不服。

早知今日，阿娘当初盛宠之时便不该心软，只把刚入宫的滕婉纨和一众美人赶去东都，真该寻个由头直接杖毙，绝了这后患。

何至于如今父皇将滕婉纨护得密不透风，让她给滕婉纨使绊子都无处下手。

不过，今日合该滕悬黎倒霉，谁要滕悬黎主动撞到她跟前来呢。动不了滕婉纨，拿捏个滕婉纨的胆怯小侄女还不是信手拈来。

她就是要滕家人当众被嘲，让滕婉纨颜面扫地，以此提醒滕婉纨在后宫凌驾众人之时莫忘自家寒族出身，叫滕婉纨日夜对后位存着虚。

“十二娘咱们走吧，看见她怪扫兴的，咱们到别处玩去。”

澧阳公主的表姐张五娘拉了拉澧阳公主的衣袖道。

澧阳公主收敛了神思，笑道：

“我看阿韦见着阿滕怪不自在的，走吧，咱们去清思殿，五郎八郎十郎他们待会儿在那边击毯。”

五郎密王庾怿，是澧阳公主一母同胞的兄长，今年二十三，已有王妃。八郎彭王庾慆，正是弱冠之年，十郎纪王庾恊，年十七，这两位都还未订下王妃。

贵女们一听彭王和纪王也在，雀跃不已，忙理衣正钗，妄图在两位大王面前留个好印象，成为王妃人选也未可知。

澧阳公主率先下楼，走到站在日头下的滕悬黎面前，笑得一脸无邪，

“阿滕莫怪，十六娘年幼不懂事，她和你闹着玩呢。”

“奴向公主行礼理所应当，岂敢儿戏？”

澧阳公主脸上笑意隐了几分，歪头倾身，靠近滕悬黎，又道：

“阿滕真是循规蹈矩。至于她们呀，整日价无聊爱听些闲言，凑在一起说起话来没个顾忌，你听了可不要往心里去呀。”

滕悬黎微抬下巴，迎上澧阳公主的注视。

澧阳公主望进一双清澈无波的眸子，稍愣的同时头往后缩了一下。

滕悬黎怎么不哭了？

以往她最听不得出身高低的话，每次听到个话头便开始委屈，眼中噙泪，泫然欲泣。今天这是怎么了，刚才她们把话说得那样难听，她竟忍得住？

滕悬黎莞尔一笑，复又低下头，“奴不明白公主此言何意，刚才有人说了什么吗？奴只听得楼前楸树上几只雀儿叽喳。”

众贵女瞬间变了脸色，怒目圆睁。好你个滕悬黎，竟将她们比作……禽.兽。

澧阳公主脸色紧绷，向后摆了一下手，“咱们还是不要打扰阿滕在暖阳下听鸟鸣的雅兴了，走吧。”

公主和贵女们陆续离开，不少人经过滕悬黎时附赠两枚白眼。

滕悬黎始终叉手俯身，小娘子们的“秋波”空付之尘埃。

有小娘子走出不远扭头看滕悬黎，又回头和同伴咬耳朵：

“清高什么？末流士族的边都摸不着，还妄想攀封阳长公主府的高枝，做梦。”

同伴道：“鸡犬升了天，以为什么都手到擒来了呗，谁料‘啪嚓’摔地上了。”

“呵呵，阿刘这张嘴呀。”

“哎呀，她们走远了，快跟上。抢不到好位置，彭王怎么会注意到你？”

“我看是阿刘急于被彭王瞧上。”

“死妮子，讨打，我不信阿李你不急。”

“我又不与阿刘抢彭王。”

“哟，瞧不出阿李好嫩草。”

“阿刘竟说纪王是.草，小心我告诉武婕妤去。”

“你敢。”

两人打闹着渐渐远去。

嘉穗和圆葵气不过，“她们太目中无人了，奴要回昭阳殿告诉娘子去。”

滕悬黎直起身，拽住她们不许去。

她刚才听了贵女们的话心里头确实不舒服，但也不能头脑发昏任嘉穗和圆葵去告状。

仅凭贵女们的几句言语，又能拿她们如何？

把事情闹大了，指不定人家反手到处宣扬滕后母家仗势跋扈，话都不许人说，于姑姑、于自家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她滕家从不曾巴结攀附封阳长公主，献殷勤之语、她硬要往赵勮身前凑之事更属无稽之谈，倒是封阳长公主频频对她家示好。

她们怎么没看出来？

她们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只相信自己愿相信的罢了。

是非曲直，自有时间明证，多说无益，还是不搭理，冷处理的好。

至于新定公主让她多行了一会儿礼，更不值一提。

她与新定公主之间本就有君臣之别，臣向君行礼，应当应分，哪容你因多行了一会儿礼叫屈。

再说了，她的气量是有多小，和年仅六岁的新定公主过不去。尤其是听刚才楼上的话音，新定公主的母妃和姑姑还有着过节。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嘉穗和圆葵拗不过滕悬黎，只得听话地跟着她往太液池走。

来到池边，滕悬黎凭栏远眺，清波荡漾，飞禽穿行，时而还能听到几声脆丽鸟鸣。

看着眼前壮丽景象，她的心胸也开阔起来，将方才不快之事尽抛。

她俯身趴在栏杆上，托腮下望，太阳金辉洒在水面，波光粼粼。

池中锦鲤或自在畅游，或三两追逐嬉戏，好不惬意。

她的视线追着鱼群来来去去，不经意间发现池边竟然有彩色的石头。

她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近水处，蹲下身捡起一颗晶亮润泽的红色石头，回头展示给嘉穗和圆葵看，

“你们看，这玛瑙石真好看。”

“二娘离水边远些吧，当心湿了衣裙招了风寒。”

“不碍的。你们也来，咱们捡些彩色石头回去。我看姑姑殿中摆着一个大莲缸，放些彩色石头造景，岂不是更有看头？”

“是呢。”

嘉穗和圆葵看滕悬黎高兴，不想扫了她的兴，于是招手叫来跟在身后的观平和淮平，一行五人分开了顺着水边找彩石。

.

韦思雁半道脱离贵女队伍，一边拉着新定公主往回走，一边四处张望，到处搜寻滕悬黎的身影。

“阿韦拉我去哪儿？我要看鱼。”

新定公主不住地往后撤步，又使出吃奶的劲想要掰开韦思雁紧抓不放的手。

韦思雁猛然顿住脚步，装作才发现拉错了人，低下头不解地看了又看，然后惊呼出声：

“新定公主？怀泽公主呢？我明明拉得是怀泽公主呀。怀泽公主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姑母交代？”

而后，她蹲下身柔声请求道：

“公主，奴不常进宫，对宫中的路不甚熟悉，怕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哪位贵人，能否麻烦您的宫婢帮忙寻找怀泽公主？”

“可是，我要看鱼。”

“奴可以带公主去看鱼”，韦思雁指了指不远处的太液池说道，“怀泽公主也喜欢鱼，让您的宫婢寻到怀泽公主之后带她来这里陪您一起看鱼，好不好？”

“好好好，春辰你快去找十五娘过来。”

新定公主回身扯了扯其中一个随行宫婢的红粉间裙，吩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

在新定公主转身和宫婢春辰说话时，韦思雁已经迅速确定了滕悬黎的位置。

她又矮下身笑着说道：“公主，奴带您去看鱼咯。”

这次，新定公主主动把自己的小手递到韦思雁手中，仰起头笑得一派天真，“阿韦你真好。”

“这是奴应该做的。”

韦思雁摇了摇新定公主的小手，向水边一歪头，“走。”

“走咯。”

新定公主一蹦一跳地跟着韦思雁往太液池走去。

快走到水边时，韦思雁停住脚步，对新定公主的另一个宫婢说道：

“水边风大，公主穿得单薄，如若公主伤了风，咱们不好向孟充容交代，烦劳姐姐为公主取件斗篷来。”

芸黄为难，春辰刚离开，她再离开，公主身边便没了伺候的人。若公主出了意外，她可担待不起。

韦思雁看出芸黄的顾虑，安抚道：“姐姐放心，我会照看好公主的。”

新定公主早等不及要看鱼，不耐烦地催促道：

“快去，芸黄快去，我要阿韦带我看鱼。”

自新定公主出生起，芸黄便伺候左右，熟知公主脾性。此时她若再不听命去办，新定公主就要发火了。

这位小祖宗要是发了火，可是要不管不顾地闹到圣人跟前的，她可吃罪不起。

芸黄匆匆屈膝应“是”，转身快步离开，心道快去快回，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韦思雁确认芸黄已经走远，又四下看了看，先前跟在滕悬黎身边的几个宫婢和内侍在稍远处，不知在低着头找什么。

此时，滕悬黎身边没有人。

于是，韦思雁拉着新定公主慢慢接近滕悬黎，同时竖起食指挡在唇边，小声提醒道：

“公主要轻轻地，要不然把池子里的鱼都吓跑了。”

新定公主也学着她的样子，竖起手指，小声说话，

“轻轻地，咱们都轻轻地。”

“对了，公主真乖。来，我们蹲在这里看鱼。好多鱼，对不对？”

“对哦，红的、白的、花的，好多鱼。”

“公主看那儿，那儿还有好多。哇，有金色的鱼，是不是？”

新定公主没有看到金色的鱼，好奇地伸长脖子找来看去，“哪儿呢，阿韦，在哪儿呢？”

这时，滕悬黎沿着水边走过来，发现了蹲在水边的新定公主和韦思雁。

她屈膝向新定公主行礼，新定公主还在找韦思雁刚才所说的金色的鱼，没理会她。

滕悬黎不自讨没趣，正要离开……

“阿滕你做什么？”

韦思雁突然站起身大喝一声，然后将新定公主从背后推入太液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