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怎得站在外头,小心着凉。”
踏歌轻步从房中退出来,快步上前将一件宝相花纹大翻领披袄穿在滕悬黎身上,再用自己温暖的手紧紧裹住滕悬黎柔细的手,心疼道:
“二娘的手真凉,您起来怎么也不喊奴一声?奴守夜醒来见脚踏上没了您的鞋履,心慌的差点喊出声,又怕惊了主母。”
“好踏歌,叫你担心了。我梦醒后睡不着,起来走走。”
“今晚才招了贼,您当时吓成什么样,还敢独自一人在院子里走动?”
踏歌嘴上抱怨,脸上尽是担忧。
滕悬黎安慰地笑笑,
“贼人已被晏侍御尽数捉住,没事了,再说了咱们园子还有晏侍御留下的十个府卫巡夜呢。我只在院子里走走,不会有危险的。”
“话虽如此,下次要叫奴陪着,奴才安心。”
踏歌说完又觉不妥,
“瞧奴说得什么话,断不能有下次,夜梦无眠可不是什么好事。等天亮咱们回了府,还是请了御医为二娘开几剂镇定安神的药,吃上几日才妥当。”
“好,都听你的。”滕悬黎乖顺地应下。
踏歌和络韵是他们一家搬到长安后新买进府的奴婢,自打她们两人跟在她身边的第一天起,便一心一意伺候她,对她无微不至。因此,凡是她们说什么为她好的话,她都会听。
“天冷得很,二娘快回房吧。” 踏歌拥着滕悬黎要进屋。
滕悬黎拉住踏歌,止住她掀门帘的手,悄声道:
“回去也睡不着,再把阿娘吵醒就不好了,我想去东边书阁画画。”
“画画?奴给二娘准备颜料。”
说话间,踏歌用手背掩下一个呵欠。
滕悬黎见踏歌眼下泛青,分明困倦的很,不忍道:
“你回去睡吧,不用在我身边儿伺候。”
“不困,奴不困。”
踏歌执意跟去书阁,准备了颜料,又帮滕悬黎把宣纸裁成所需大小。
只不过在滕悬黎伏案作画时,她抱着熏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待她再醒来,滕悬黎仍在作画。
她走到书案前,见书案上依次展放着封阳长公主别业、张相南园、彭将军池亭等园林图,困惑不已,
“二娘画这些园子做什么?”
滕悬黎在最后一张图上落下“曹七”二字,抬头看了一眼刻漏,已近五鼓。
快到父亲上朝的时辰了,母亲怕是要醒了,得快些回房去,不然母亲见不着她该着急了。
“咚咚咚”,书阁的门被敲响,络韵推门进来,看见滕悬黎时明显松了一口气,
“二娘果然在这儿,主母醒了见不着您急坏了,您快些过去吧。”
“好,我这就回房。”
滕悬黎把夹在左手指间的五六支画笔一一取出,放入水盂,对踏歌道:
“快把这些图收好,待会儿咱们回府路上,你找机会塞到玉记书肆的门缝里,注意别让外人发现,要亲眼看着书肆里的人拿到了图再回来告诉我。”
“哎,诶?”
踏歌循着本能答应,但又觉此事透着怪。
“高高,高高……”
滕悬黎听到母亲在喊她,喊声中透着焦灼。
她应了声,飞快说道:
“现在没时间解释,事成之后我再详细说与你们。”
踏歌不再多问,应承道:“二娘放心,奴一定办妥。”
滕悬黎快步往外走,行走间又低声叮嘱络韵,
“这几日你注意封阳长公主府,有什么动静都告诉我。”
络韵虽好奇得紧,但二娘说了事成之后会告诉她们,便不再多问,连声答应下来。
“阿娘”,滕悬黎在卧房门外迎上母亲,“高高醒得早,去书阁看了会儿书。”
翟韵颐一把将女儿揽在怀里往卧房走,
“我的小祖宗,阿娘醒来看不到你,心都要跳出来了。”
“高高错了,害阿娘担心,下次离开前先给阿娘留个字条。”
翟韵颐被滕悬黎逗乐了,点点她的小脑袋,
“你呀你,昨晚看见贼人那会儿是怎么往阿娘怀里钻的?仗着晏世孙捉了贼,还给咱们留了府卫,你倒是不怕了,还把阿娘丢开不管了。”
“阿娘诬我,高高哪有不管阿娘?高高醒来睡不着,怕吵了阿娘,才去的书阁。”
滕悬黎一副分明为母亲着想的模样。
翟韵颐捏捏女儿可爱的小脸,
“阿娘的不是,辜负了高高的孝心。快梳洗吧,你阿爹、兄弟们怕是已经收拾好等着咱们呢。”
“好。”
滕悬黎随翟韵颐回内室更衣梳洗,赶到前院时,第一通报晓鼓正好敲响。
滕洩嘱托庞及好生将郕国公府的府卫送回去,然后一家人在阵阵鼓声中坐上马车离开别业,向北驶去,途中分别。
滕谊、滕诜和滕说三兄弟前往务本坊的国子监读太学,滕悬黎和翟韵颐回永兴坊家中,滕洩去光宅坊的待漏院等待入宫上朝。
回到家中,滕悬黎和母亲用过朝食,正商量给郕国公府谢礼的事,庞及来报,
“主母、二娘,中使到。”
滕悬黎扶母亲起身,各自奴婢上前帮她们整理衣裙,然后赶去中堂迎接。
来使名叫裴象,人称裴监,是圣人身边第一得力的内侍。
裴监自圣人出生起,便陪在圣人身边,深得圣人信任。在圣人登基时,他又立下大功,被封为云麾将军,受命主持内侍省事。他虽非内侍省的长官内侍监,但裴监之名由此叫开。
滕悬黎随母亲向裴监见礼。
裴监叉手还礼,道出此来缘由,
“圣人和娘子得知二娘受了惊吓,派老奴带韩御医给二娘看诊,并送上压惊的补品,还嘱咐老奴挑选三十个精壮护卫送来府中,负责护卫府中和别业的安全。”
“天恩浩荡,妾翟铭感五内。”
翟韵颐示意女儿和她一起北向行礼拜谢。
裴监将拂尘从右手搭到左手,伸手虚扶,止了二人的礼,
“圣人特地交代,一家人不必拘礼,夫人和二娘也不必入宫谢恩,让二娘好生修养。”
“圣人鸿德,妾翟谨遵圣喻。”
裴监拂尘一摆,韩御医上前为滕悬黎诊脉。
“小娘子脉象悬浮,应是受惊所致,此外该是还有睡不安稳之状。不过无甚大碍,臣开个宁神的方子,小娘子吃上几贴,多加休息,便会大好。”
“有劳韩御医。”滕悬黎屈膝道谢。
韩御医叉手回了一礼,入座写药方,写好后交于庞及。
翟韵颐说尽道谢之语,又亲自引裴监和韩御医入东厅吃茶稍歇。
裴监敬谢道:“圣人和娘子还等着老奴回宫复命,得闲再来叨扰国舅和夫人,老奴先行告退。”
翟韵颐和滕悬黎亲自将裴监和韩御医一行人送至正门。
返回中堂后,翟韵颐挑选了几样补品留着给女儿炖汤,其余的补品交代庞及叫人登记入库,至于一并带来的三十个精壮护卫,也交由庞及两下安排。
翟韵颐又吩咐踏歌和络韵为女儿照方煎药,这时她才注意到女儿身边并无踏歌的身影,于是问络韵,
“踏歌去哪儿了?”
络韵心头一跳,二娘吩咐踏歌的事神神秘秘的,怕是不好叫主母知道。
但主母点名问她,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叉手俯身上前。
踏歌由滕悬黎指派出去,她不愿络韵为难,抢在络韵开口前道:
“阿娘,高高嘴馋想吃巨胜奴,叫踏歌出府买去了。”
翟韵颐收回看向络韵的目光,转向女儿,
“咱们自家也做得,何必外头买呢?何况你才受了惊,饮食宜清淡,忌煎炸。”
“高高馋嘛,只吃一个,余下的全留给三郎和四郎。阿娘,好不好嘛~”
不是滕悬黎不想着阿兄,除一日三餐外,阿兄从不吃这些零嘴。
女儿的小手牵着她的袖,仰着莹润的鹅蛋脸,双眼汪汪,轻言软语尾音拖得长长,翟韵颐的心都要化了,还有什么不能依女儿的?
“阿娘总是拿你没办法,这次少吃,等停了药,心神大安了,任你吃多少都行。”
“阿娘最好了。”
滕悬黎原地蹦了一下,扑进母亲怀里,抱紧母亲的腰,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朝络韵眨了眨眼。
络韵回滕悬黎一笑,退下煎药。
等煎药的时间里,滕悬黎和母亲回到内堂一起敲定了给郕国公府谢礼的礼单,写好名帖,吩咐仆从马上准备好送过府去。
待滕悬黎喝了药,困意来袭,躺在母亲腿上昏昏欲睡。
庞及又来禀报,
“阿郎叫人传来消息说,阿郎奉命和李京兆一同剿匪去了,归期不定,叫家中不必惦念。”
“他一文官,剿得了哪门子匪?这是圣人抬举他,白送他功劳呢。”
滕悬黎听母亲嘴上打趣父亲,面上的担忧却不少。
她知前世父亲剿匪未出意外,便好言劝慰母亲,并许诺父亲归来前,日日为父亲抄经祈福。
翟韵颐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去。
午饭前滕悬黎还在抄经时,踏歌从府外归来,出乎络韵意料的是踏歌竟真的带回两大包巨胜奴。
踏歌趁主母去西厅之机,小声向滕悬黎复了命。
络韵按耐不住好奇,和踏歌咬起了耳朵,
“你怎么想起买巨胜奴了?”
“玉记书肆旁边有卖,顺便就买了呀。”
络韵这才反应过来,她们不管谁每次出门都会就近买些零嘴捎带回去。二娘早想到玉记书肆旁有卖巨胜奴的,才说嘴馋。
陪母亲用了午饭,滕悬黎带着踏歌和络韵回自己的琼蕤院午歇。
她躺在床榻上,心里盘算接下来要做的事是等待时机。
这一等便等到了父亲外出剿匪的第五日。
午时前,她收到了关于玉记书肆和封阳长公主府的最新消息。
玉记书肆的玉掌柜自得了那份勋贵园林池亭图谱,立刻请了好些书画手日夜赶工临摹,短短几日功夫,图谱已然成为最畅销的图籍,今日一份图谱已卖到五万钱。
至于封阳长公主府,府中的两百个府卫因醉酒玩忽职守,各挨了八十杖,被赶去守边永不得回长安。
前世父亲在这日剿匪归来,封阳长公主也会再次入宫求圣人严惩匪徒。
她便要在今日借封阳长公主之手解决被父亲救回来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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