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悬黎借口去阳化寺供奉为父亲抄写的经卷,得了母亲允许带踏歌和络韵出了门。
翟韵颐本想陪女儿一道去阳化寺,奈何忙于应酬,脱不开身,只得叮嘱庞及挑几个好手护卫女儿。
到了阳化寺,滕悬黎下车后眼神示意踏歌,踏歌会意。
滕悬黎在络韵的陪同下,先进了寺院。
踏歌从腰间解下一个鼓囊囊的钱袋递给车夫七贵,道:
“二娘供奉经卷后,还要诵经千遍,你们不必跟进去了,去对街茶楼吃茶歇息吧。待二娘要回去了,我去对街寻你们。”
“多谢踏歌姐姐。”
七贵年纪还小、爱贪玩,白给的偷懒机会岂会放过,当即接下钱袋,停好了车,带四个府卫离开。
踏歌确定他们没有再跟过来,转身跑进寺院和滕悬黎汇合。
滕悬黎供奉好经卷,带踏歌和络韵从阳化寺后门出去,七拐八拐,进了一家门头诡异的铺面。
再出来时,三位小娘子摇身一变成了俊俏少年郎。
“二娘怎知这家店?咱们日日在一处,从未听过有这么个地方。” 踏歌疑惑道。
“是呀,看二娘如此熟门熟路,全然不像第一次来。”
络韵说话时不自觉摸上脸上的人皮面具,显然还不适应。
前世奚戎攻陷长安,滕悬黎和母亲、儿女被奚戎军俘虏,逃脱时误打误撞救下了师婆阿魅。那时兵荒马乱,她们几人在这间小铺面里短暂地躲过一段时日,得知了阿魅婆婆靠符咒、驱邪、占卜、贩卖人皮面具等歪道营生过活。
这些前世往事说出来怕是无人相信,她随意敷衍了过去,
“自然是书上看到的。”
“哦。”
三人离了阳化寺,走在平康坊的十字街上,滕悬黎交代道:
“络韵去封阳长公主府门口守着,若长公主出门,你便在十字街东北的醉仙楼二楼系上一条红绸。踏歌等在这里,若看见红绸马上去玉记书肆寻我。”
“是,二娘。”
滕悬黎转身沿十字街往东,去了东市的玉记书肆。
书肆里拍卖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玉掌柜站在杌子上高声道:
“最后一份,今日最后一份了,价高者得。”
图谱的畅销程度出乎滕悬黎的意料,现下要买需得竞价,五万钱已沦为起拍价了。
“六万钱。”
“八万钱。”
“十万钱。”滕悬黎抬手,加入竞价。
众竞买者不服,继续抬价。
“二十万。”一位肩宽体阔商人模样的人从容喊道。
滕悬黎扫一眼门边,未见踏歌,回头向商人报以善意的微笑,而后喊道:
“二十三万。”
商人眼角抽了抽,脸色沉了几分,“二十五万。”
玉掌柜激动地敲响木槌,“二十五万一次,二十五万……”
“二十八万,二十八万。”
当踏歌出现在门口时,滕悬黎高喊着跑向玉掌柜,势在必得似的把图谱压在手下。
商人冷笑一声,心中暗道:跟老子抢,老子不要了。你想要,老子把价格再抬高些。
“我出三十万。”
玉掌柜兴奋的几近癫狂,手中木槌指向商人,“三十万一次。”
滕悬黎气愤地瞪向商人。
商人耸耸肩,报以讪笑。
滕悬黎回过头来佯装为难,左手死死按住图谱,右手抬到一半又落下,又抬起……
商人的讥笑挂在脸上,心里直骂滕悬黎冤大头。
谁知滕悬黎抬起一半的手突然换了方向,面朝商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叉手礼,表示自己甘拜下风。
“三十万两次,三十万三次。成交!郎君,这份图谱是您的了。”
玉掌柜激动到尖叫,暴利呀,暴利!
滕悬黎一改先前阴霾,满脸堆笑道:
“郎君富贵逼人,鄙人自愧不如。”
商人有点发懵,随即反应过来,“你耍我!”
滕悬黎把图谱塞进商人的前襟,无辜道:
“怎么叫耍呢,竞价各凭财力,鄙人不及郎君,自然要成人之美。”
说完,她转身跑出店外,冲踏歌喊了一声“跑”。
踏歌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腿已经听话地跑了起来。
“还不快追!”
商人踢了一脚还傻愣着看热闹的随从。
挨了踢的随从回过神来,叫上人一起追了出去。
商人也要跟着去追,被玉掌柜一把拉住,
“郎君即拍下了图谱,便付钱吧。”
“我只付五万钱,其余的让那跑了的小子付。他拍卖非真心,故意抬高竞价,我不认。”
“耍无赖不是,跟我见市署令,走。”
玉掌柜揪着商人的衣领往外走。
“见……见什么市署令?你随我一起去追,追上了那小子,我便付钱。”
“成。”
玉掌柜抓紧商人的手腕,叫上几个伙计一起去追。
滕悬黎和踏歌一口气跑到平康坊十字街,络韵迎上来,
“封阳长公主的车驾已经拐向北街了,奴远远看见南街上有军队过来,像是阿郎剿匪回来了。”
滕悬黎心道天助我也,“你们俩往两边巷子里跑,咱们阳化寺汇合。”
“不行,奴要陪着二娘。”
踏歌和络韵说什么也不离开滕悬黎。
滕悬黎重重地喘了口气,喊道:“那还不快跑。”
她率先跑进十字街东北的一条巷子,踏歌和络韵随后跟了进去。
三人在巷子里跑来钻去,没过多久,还是跑散了。
商人和玉掌柜在后面紧追不舍,眼瞅着人沿着北门之东的巷子跑到了北街上,他们紧跟着冲了出来,谁知没追上要追的人却冲撞了封阳长公主的车驾。
滕悬黎确实从北门之东的巷子跑出来,不过她没往街上跑,而是闪身进了临街的铺面,从商铺后门出来,又折回了巷子。
她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心扑通扑通的好像要跳出来,腿更是软得发颤。
这副十四岁的身子太过柔弱,真不如前世历经各种逃亡磨难的身子耐磋磨。
她缓了好一会儿,然后伸长脖子往街上瞧。
“在这儿,他在这儿。”
商人的随从带人从巷子另一头追了过来。
滕悬黎回头一看,吓得哭出声来,怎么还有人追她呀。
她抬腿要跑,结果双腿一软,绊倒在地。
随从一伙人趁机围上去扭住滕悬黎的胳膊,把她狠狠地往土里摁。
“呜呜~”
完了。
呜呜咽咽的哭声传入雅阁,晏珬心间一阵酥麻,情不自禁地起身寻找声音来源。
他推开后窗往下看,原来声音是从巷子里围着的一群人当中传出来。
他不假思索地飞身下楼,冷言质问:“你们在做什么?”
随从看来人气势骇人,不敢招惹,但心有不甘,踢了地上人一脚,悻悻离开。
滕悬黎吃痛,哭得更大声。
晏珬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非常肯定是近来常常在梦中听到的令他心头酥软的声音。
但地上之人一身袍服,他又有些不确定。
为了确认,他抓着地上人的衣领,将人提了起来,却对上一张满脸土气的小郎君的脸,立刻松手把人丢了回去。
滕悬黎摔了个屁股蹲,痛得龇牙,强力止住哭声,睁眼看向罪魁,发现是熟人。
她如获新生,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紧紧抱住晏珬的腿,
“呜呜,吓死我了。”
晏珬强忍着把人一脚踢开的冲动,低头细细打量。
哭声是滕娘子,话说声也是滕娘子,但这张脸……实在一言难尽。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细长的手摸向牢牢圈住他的腿的人的耳侧,果然摸到了人皮面具的痕迹。
“晏侍御。”
楼上传来同伴的声音。
晏珬应声半跪在地,捂上滕悬黎的嘴。
滕悬黎仰起蓬乱的小脑袋眨巴着眼看向晏珬,似在问他做什么。
晏珬说不清为什么这样做,此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想让别人听她的哭声。
他向楼上示意了一下,随后揽着滕悬黎飞身上了二楼。
滕悬黎刚刚站定,不顾身上的疼痛,急忙奔向临街的窗子,推开了往下看。
晏珬拧了一条巾帕给她擦脸,她也顾不上,一心扑在北街上。
晏珬走近窗边远望,原来是滕少卿剿匪归来,怪不得滕娘子如此急不可待。
北街上,封阳长公主府袁家令把从商人高举的双手上接过的图谱呈给车驾里的封阳长公主,
“长公主,这里面有咱们别业的图。”
紧接着车驾里传出封阳长公主冷冽的声音,
“哪来的图谱,曹七又是哪个?”
“谁叫我?”
滕洩和李詧正好行至北街,遇上封阳长公主的车驾。
曹巽骑着马跟在剿匪队伍中,听有人喊曹七本能答应。
封阳长公主走出车驾,不理会下马向她行礼的滕洩和李詧,紧紧盯住曹巽,将图谱摔到他身上,
“这图是你画的?”
曹巽有些莫名,但还是接过图谱一页页翻看。
他确实画过这些图,但在他被掳去山上之后,图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这……这怎么在长公主手里?”
曹巽举着图谱不明所以。
李詧适时上前,“长公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位曹巽一个月前被匪徒掳到浮龙山,臣和滕国舅这次能剿匪成功,多亏了他从内协助。”
“协助?”
封阳长公主冷哼一声,
“怕不是两头通吃吧!画图为匪徒引路,盗宝分赃,又见朝廷剿匪势在必得,立即倒戈投靠你们。滕国舅也瞧瞧吧,这里面还有你别业的图呢,那晚你家二娘不也看见贼人了么。”
滕洩接过图谱一看,里面果然有自家别业,“这这这……”
“我没有,我冤枉。”
曹巽急切自辩,但对上封阳长公主要吃人的眼神,头皮发麻,扭头要跑。
“是他,就是他画图引路,我们才敢偷到公主门上。”
囚车里的匪徒本就因曹巽暗中帮助朝廷导致他们全军覆没,对曹巽恨之入骨,趁这机会立马落井下石。
“抓住他。”
看完北街上的戏,滕悬黎满意地翘了翘嘴角。
赵勮的伤是封阳长公主心头的痛,谁要和贼人沾上一点关系,封阳长公主必然不会放过,更别说为贼人画图引路这样的大罪责了。
哪怕今日封阳长公主没有遇上曹巽,单凭这个图册和图册上曹七的名字也够封阳长公主记下他的。剿灭匪徒这么大的事,不出一日定能传遍长安。曹巽助朝廷剿灭浮龙山匪徒,美名传扬,封阳长公主听说只在早晚。
有封阳长公主在,曹巽不会有好下场。
了却一桩心事,滕悬黎轻松不少。
她接过晏珬手中的巾帕,一边擦拭,一边小心翼翼地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柔滑细腻的小脸。
而后她环视雅阁,歪头问晏珬:
“晏侍御纠举百官,纠到平康坊南曲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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