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二娘当心。”

踏歌和络韵急忙从两侧转到马凳正前,伸手托住滕悬黎,助她下了马车。

滕悬黎抓扶住踏歌的手臂,深吸一口气,掩藏内心的恐惧,稳住身形,看向来人。

来人身体前倾,伸出的双手还没来得及收回。

滕悬黎扯出一丝笑意,叫了声:“阿涤哥哥。”

来人一脸关切,“二娘可有伤到脚?”

滕悬黎摇了摇头,问道:“阿爹可回来了?”

“阿郎被留在宫中陪圣人一道用膳,奴先回府报平安,免得主母、二娘和郎君们挂念。”

来人上下打量滕悬黎,确定她没事,恢复以往的沉稳持重,恭谨答道。

“既如此,阿涤哥哥快去给阿娘送信吧。”

“二娘先请。”

来人俯身伸手,示意滕悬黎先行。

换做以前,滕悬黎哪容他如此守规矩,早拉他一同进门了。但是现在,滕悬黎只是看了他一眼,绕过门屏,走进正门。

来人袖手跟在滕悬黎身后,微抬眉眼暗中观瞧面前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怪异。

行走间,滕悬黎如芒在背,心绪不宁,赤罗帔子在手指上绞了一圈又一圈。

因为跟在身后之人便是前世伙同范晊和崔虔诬陷阿爹通敌谋反的第二个人证——房涤。

前世房涤九岁时随父母从曹州逃荒到汴州,父母饿死道中,他跪在父母的尸身旁茫然无助,痛哭不止。阿爹路过,看他可怜,帮他安葬父母,将他收养家中。

他聪慧伶俐、机敏过人,阿爹让他和阿兄一起读书学礼。

她和兄弟们渐渐长大,视他为兄长,一直喊他大哥哥,每日缠着他玩闹嬉戏。他也如照顾自家弟弟妹妹一样,带他们玩耍,时而溪边捉鱼,时而山间打猎。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非要卖身与她家为奴,如若不同意他的请求,便要远走他乡,此生不再相见。阿爹阿娘心疼他孤苦无依,不愿放他离去,遂了他的愿,但不忍心真以奴待他。那时阿爹在陈留做县令,让他做了阿爹的书童。

姑姑被封为皇后之后,他随他们一家迁来长安,一直跟在阿爹身边办差,是阿爹最倚重和信任的人。

他及冠之后,阿爹给了他放良书,他推辞不受。阿爹以当年他要为奴时的要挟之语威胁他,不收放良书便离开滕家,此生不见。他无奈收下放良书,阿爹阿娘又给他置宅娶妻。他感怀阿爹阿娘恩德,仍在阿爹身边做事,直到阿爹被诬通敌谋反。

滕悬黎想不通房涤为何背叛阿爹,背叛滕家。

曹巽再与阿爹交好,因为是外人,他恩将仇报作证指认阿爹,她不意外。

但房涤和他们一家都把彼此当亲人一样相待,他对他们一家来说从来不是外人,竟然和范晊、崔虔之徒朋比为奸。

她百思不得其解。

“二娘回来了。”

翟韵颐身边的崔嬷嬷见滕悬黎进了中门,回头朝中堂里头喊了一声,然后打起门帘请她入内。

滕悬黎从回忆中抽身,暂且压下愁绪,强打精神展露笑颜,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崔嬷嬷”,然后走进中堂,来到西厅面见母亲,谨守出告返面之礼。

房涤随后向翟韵颐回禀了滕洩剿匪平安归来,圣人留膳之事。

得知丈夫平安归来,翟韵颐喜上眉梢,对房涤说道:

“你跟在阿郎身边操心劳力,一看就没休息好,快去梳洗换了衣裳,好好歇着,不必惦记着往宫里接阿郎,我让庞及派其他人过去。”

“房涤谢过主母。”

房涤叉手退出西厅,行至中堂,隐约听见翟韵颐和崔嬷嬷对话中提及他,缓了脚步。

“崔嬷嬷,我看阿涤脸色苍白,双眼通红,想是剿匪这几日吃了不少苦头,你叫厨房给他多做些好的补补。”

“是,主母,老奴这便去安排。”

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胡乱地用衣袖按了一下眼睛,快步走出中堂。

滕悬黎等母亲料理完家事,踢掉鞋履,爬上窗塌,窝进母亲怀里,

“阿娘怎么奖励高高?”

翟韵颐被女儿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懵了,

“你倒是说说为何奖你?”

“今儿晌午我才去寺里给阿爹祈福,阿爹下午便平安归来。阿娘说高高神不神?”

翟韵颐“噗嗤”笑出声,抱着滕悬黎在她背上好一通揉搓,

“哎呀呀,咱们高高真是通了神了,求什么应什么。奖励你下个月月例翻倍,可好?”

“阿娘最好了。”

滕悬黎伸出双手揽住翟韵颐的脖子,小脑袋在她胸前蹭呀蹭。

蹭得翟韵颐心都化了,真想把女儿养在身边一辈子。

“阿娘”,滕悬黎突然仰起小巧的下巴,眼睛睁得溜圆看向翟韵颐。

“嗯?”

翟韵颐额头抵着女儿的额头晃了晃。

滕悬黎细嫩的小手指了指侍立在塌前的踏歌和络韵,

“踏歌和络韵,还有七贵他们也为阿爹祈福出了力呢,不能奖励只叫我一个占了。”

其实,滕悬黎揣着收买人心的主意。

不是她不信任七贵他们,而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们得了赏钱,自然记她的好,对今天她避开护卫从阳化寺偷跑不见的事只字不提。否则,哪天东窗事发,被阿爹阿娘知晓了,她不知该如何向阿爹阿娘解释。毕竟仅凭一个噩梦就要除掉一个人太过杯弓蛇影,良善的阿爹阿娘是绝对不会接受这个理由的。

“自然是没有叫你独占的道理。”

翟韵颐喊来蘅兰,吩咐道:

“告诉账房今天陪二娘出去的七个人,每人赏五百钱,立即取了送到他们各自手里。”

踏歌和络韵听到后欢喜不已,五百赏钱是她们月钱的四分之一,属实不少呢。

她们忙不迭上前拜谢,

“谢主母赏,谢二娘。”

翟韵颐摆摆手,叫她们去告诉七贵他们,等着领钱。

踏歌和络韵应了声,高高兴兴地拉着手出去了。

翟韵颐回过头来看女儿两眼放空,不知发什么呆。

她发觉女儿遇贼受惊后,心事重重的,像是心里藏着什么事。她原以为女儿是惊吓过度,需得喝几日药养一养才好。但这两日药已经停了,照理说该好了,她偶尔还能看见女儿无端出神。

自打入了长安,他们一家日日是好日,她想不出女儿能有什么烦心事。

但又一想十四岁的小娘子有自己的心事也属正常,她不会迫女儿说出口,让女儿自己试着纾解。实在解决不了了,她永远是女儿最坚实的依靠。

翟韵颐用手来回抚摸女儿的额发,柔声道:

“出去一趟累了吧,阿娘抱着睡会儿。”

滕悬黎遥遥头,“等阿爹。”

“圣人最好与他谈天,还不知什么时辰放他回来。睡会儿吧,先养养精神,明儿一早还要入宫朝拜呢。”

滕悬黎这才想起明天初一,是命妇例定朝拜中宫的日子。

重生回来,她还没见过姑姑呢。

前世自从阿爹和兄弟们死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姑姑了。

范晊和崔虔弹劾阿爹谋反之初,官员中就有叫嚣废后的。圣人顶住压力,重重的责罚了几个挑头的官员,才堵了其他官员的口。

但阿爹和兄弟们死后,废后的呼声越来越高,甚至连长安百姓都到宫门前跪求,加上奚戎不断南侵,圣人迫于无奈下了废后诏书。

不过,圣人不准姑姑搬离昭阳殿,并晓谕后宫姑姑只是没了皇后身份,其余和从前别无二致。

她和阿娘被没入司竹监为奴时,姑姑日日向圣人哭求赦免她们,但律法不可违,圣人也无可奈何。

但圣人终是心疼姑姑,不忍她伤心憔悴,力排众议免了她们的每日鞭笞之苦。再加上姑姑隔三差五差人送些钱帛打点,她和阿娘、儿女,还有踏歌和络韵在司竹监服劳役期间,还算过得去。如果没有司竹丞欺辱儿子,被络韵发现,络韵被司竹丞失手杀害的话……

后来奚戎攻陷长安,圣人带着姑姑一起西行,使姑姑免于敌军的折辱。

之后,她和阿娘走散,也断了和姑姑的联系。

对姑姑的思念暂时冲淡了如何解决房涤的愁闷,滕悬黎听话得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第二日天不亮,翟韵颐和滕悬黎身着礼衣,乘车入宫。

钟尚仪亲自候在光顺门迎接,接到她们后径直引她们去滕后所居的昭阳殿,免了她们在十月寒天里在光顺门外的命妇院等所有外命妇聚齐后,再由内谒者引入后宫。

卯正,内外命妇一起朝拜中宫。

滕后与众人寒暄了几句,依礼给了赏赐,便叫散了,随她们到别殿叙旧,或自行出宫。

打发了命妇们,滕后回到后殿换下钿钗礼衣,来东暖阁见娘家嫂子和侄女。

翟韵颐和滕悬黎见滕后进来,马上起身行礼。

滕后快步上前托住两人的胳膊,阻止她们行礼,

“这又没外人,嫂子和高高还要这样多礼,下次不必入宫见我了,只当没我这个亲人,让我孤独到死得了。”

“娘子说得什么孩子话,妾……嫂子听你的便是。”

宫里人多眼杂,翟韵颐守着礼数是为了不让自家小姑子落人口实。毕竟,圣人封自家小姑子为后时,遭了不少反对,宫里宫外虎视眈眈揪错的可不少。

“这才几日不见,高高不认识姑姑了?”

滕后转头见侄女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不禁打趣道。

滕悬黎看眼前的姑姑卸了头上九尾凤冠、博鬓金簪,只在高髻上簪一个小山钗,两侧发髻各簪两个团花金钗,也难掩眉目风流、飞扬神采,俏皮地说道:

“高高是觉着姑姑比先前更美了。”

再寻常不过的一句夸赞,却让滕后羞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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