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暗涌初现

厅内此刻静得能听见银炭迸裂的细微噼啪声。所有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那对跪在地上、姿态窘迫的表兄妹身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宋清知缓缓转过头,对外祖母展露一个毫无阴霾的、纯善温婉的笑容,声音轻柔得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外祖母,您瞧,表妹和表哥定然也不是故意来迟的。想必……是真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耽搁了,一时抽不开身吧?”她语速不急不缓,带着恰到好处的体谅。

说完,她微微停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地上跪着的两人,那眼神清澈,却仿佛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在她温和的注视下,温子墨的头垂得更低,温子欣则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对吧,表哥,表妹?”宋清知尾音微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温子欣心头狂跳,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她不敢直视宋清知的眼睛,慌忙抬起头,对着外祖母挤出几分委屈又急切的神情,抢白道:“对对对!宋姐姐说得是!外祖母,您千万别生气!实在是……实在是昨夜我与哥哥一想到宋姐姐今日便要入府团聚,心中欢喜,便想着定要准备些姐姐在姑苏时爱吃的糕点零嘴儿,一直忙活到深夜,这才……这才不慎起晚了!都是孙儿的错,求外祖母责罚!”她说着,甚至还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逼出几滴应景的泪花。

温子墨也连忙跟着磕巴地附和:“是,是……妹妹说得是,求祖母恕罪。”

宋清知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了然于心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转而看向外祖母,语气愈发温软体贴,带着几分劝慰:“原来如此。表妹和表哥竟如此费心,倒叫清知心里过意不去了。外祖母,您看他们也是一片赤诚之心,虽行事稍欠稳妥,其情可悯。今日乃是除夕佳节,合家团圆的好日子,最要紧的是和乐美满,何必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便饶了他们这一回吧?”

她这番言辞,既全了温子欣兄妹临时编造的颜面,又彰显了自己的大度与识大体,更将“阖家团圆”的喜庆氛围抬了出来,让人无法反驳。

外祖母听着,心中那点因孙辈迟到而产生的不快,果然消散了大半。她看着身旁明眸善睐、言语得体的外孙女,越是比较,越是觉得宋清知懂事可人,心中对她更是添了十二分的满意。她轻轻拍了拍宋清知的手背,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满是慈爱:“好,好,就听我们知知的。你们俩也别跪着了,起来吧,下不为例。”

“谢外祖母!”两人如蒙大赦,慌忙谢恩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到了温石久和蒋斐身后,低垂着头,再不敢多言。温石久面色阴沉,蒋斐则强撑着笑容,眼神闪烁不定。

宋清知用眼角余光敏锐地瞥见,侍立在不远处的青黛正朝她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时机已到。

她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几分疲惫与脆弱,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对外祖母歉然道:“外祖母,许是路上奔波了数月,身子骨终究没能完全恢复过来,这会子又觉得有些头疼了起来,精神不济,恐扰了您的兴致。可否容清知先告退,回房稍作歇息?待我养足了精神,定立刻回来陪伴外祖母。”

外祖母一听,立刻心疼不已,关切地询问:“头疼了?可是受了风寒?要不还是请个郎中来瞧瞧吧,莫要硬撑着。”

“不必劳烦郎中了,”宋清知婉拒,声音轻柔却坚持,“只是有些乏累,歇息片刻便好。今日佳节,莫要因我扫了大家的兴。”

见她坚持,外祖母只好点头应允,连忙吩咐身边的嬷嬷:“快,送小姐去早已收拾好的厢房休息,炭火茶水务必周全,不得怠慢。”

宋清知再次敛衽行礼,这才由嬷嬷引着,带着青黛,缓缓离开了喧嚣温暖的前厅。

一踏入安排好的厢房,隔绝了外间的热闹,屋内只剩下心腹之人,宋清知脸上那抹柔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锐利。青黛迅速而轻巧地合拢房门,落下门闩。

几乎同时,一道纤细灵巧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从内室的屏风后闪出,正是早已潜入接应的红枝。

“小姐。”红枝压低声音,神色肃穆。

宋清知走到桌边,并未立刻坐下,目光沉静地看向红枝:“证据可都寻到了?人,查清楚了?”

红枝利落回禀:“回小姐,都已办妥。那个所谓的神医,真实身份已经查明,是雀影楼的外围人员,专接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此次是收了温石久三百两银子,奉命假扮神医,作伪证构陷夫人。此人此刻就躲藏在温府后园假山附近的一间废弃杂役房里,并未露面,只等信号。

她顿了顿,继续道:“至于那件动了手脚、浸染了‘赤焰草’汁液的旧衣,奴婢已按照您的吩咐,在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前厅时,潜入偏房,将箱子里那件完好无损的新衣与之调换。有毒的旧衣已被奴婢秘密收妥,藏在了绝对安全之处,小姐随时可下令取用。”

宋清知这才缓缓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微温的茶水。她并未立刻饮用,只是垂眸,凝视着白瓷杯中微微荡漾的、自己清晰的倒影。水面映出的少女眉眼依旧精致,但那双眼眸深处,却氤氲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冰冷算计。

“很好。”她轻轻吐出两个字,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既然各方都已就位,那么……好戏,就快开始了。”

前世的记忆碎片在此刻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她也是在很久以后,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下,才得知温子欣与她嫡亲的兄长温子墨早已互通心意。那时,温子欣已然怀有身孕,眼看事情再也隐瞒不住,便痴心妄想地要与温子墨私奔。

可温子墨是个什么货色?空长了一张惹是生非的嘴,实则胆小如鼠,毫无担当。一想到孩子出生后,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根本无法养活三人,他便退缩了,恐惧了。具体他们后来是如何商议的,宋清知并不完全清楚,只知道最终传来的消息是——温子欣在与爱人私奔的途中,不幸被贩子掳走,转卖进了燕翠楼。不出一个月,便因身体孱弱,加之骤然流产,香消玉殒,死得无声无息,如同被碾死的蝼蚁。温府一开始派人寻找温子欣,但她名声已毁,不能再毁了温家的名声,便直接草草的办了丧事,而温子墨,则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一般,安然回到了温家,继续做他挥霍无度、无所事事的富商公子。

回想起这对兄妹前世的结局,宋清知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按照时间推算,此刻的他们,恐怕正是浓情蜜意,那孩子……说不定早已在温子欣的腹中,只是她自己尚未察觉罢了。

“小姐?小姐?”

青黛担忧的声音将宋清知从冰冷的回忆中唤醒。她发现自家小姐今日频频出神,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与寒意。

宋清知蓦地回神,这才意识到手中的茶水已凉。她将茶杯轻轻放回桌面,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无事,”她摇了摇头,语气恢复平静,“只是想些事情罢了。”

她目光流转,落在眼前这两位对自己忠心不二的丫鬟身上,忽然心念一动,开口问道:“我让你们暗中做的这些事,桩桩件件都透着蹊跷与风险,你们……难道就从不问我,为何要如此吗?”

青黛与红枝对视一眼,随即,青黛率先开口,声音坚定而毫无犹疑:“小姐要我们做的事,自然有小姐的道理。奴婢们愚钝,只需听令行事便好。等小姐觉得时机合适,愿意告诉奴婢们的时候,奴婢们自然就会知晓。”

红枝更是直接,单膝跪地,抱拳道:“奴婢的命是小姐救的,此生唯小姐之命是从。甘愿为小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看着她们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忠诚,宋清知冰冷的心湖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暖石,漾开圈圈温暖的涟漪。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眸中的冰雪似融化了些许。

“起来吧,”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有你们在,很好。”

窗外,隐约还能传来前厅的喧闹与丝竹之声,更反衬出此间的寂静与紧绷。风暴来临前的平静,最为压抑,也最为惊心。宋清知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锋。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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