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怡苑。
从未有过如此多的羽林军来到这片后宫之地。
小貂细眉一竖,对着羽林军统领,问道:“请问统领大人,为何无故来后宫之地?夫人正在休息,不能擅自打扰。”
羽林军统领一脸傲慢:“我们乃是奉陛下旨令,前来搜寻巫女痕迹。”
巫女?这东西跟范夫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更何况,前些日子小貂瞧着,陛下每日前来常怡苑,接受范夫人的教习,面上都和和煦煦的,怎么突然又找个“巫女”的由头,讨伐夫人。
小貂觉得甚是不太可能,只道:“统领大人,可是弄错了?我家夫人确确实实跟巫女,没什么关系……”
魁梧的羽林军统领王赫,一巴掌推开了在面前碍手碍脚的这个婢女。
小貂没有承受住,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额上磕出血印来。
“难道这后宫中还有第二个范夫人不成?”
“我等奉的就是陛下的口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与巫女有沾染的范夫人。”
“给我搜!”
后面的羽林军分成两路,齐齐往屋子里冲去。
范饰月和小惠听到动静,赶了出来。
“小貂——”
范饰月搀扶起小貂:“没事吧,除了额角,还有哪里疼?我扶你去屋子里抹药。”
小貂双眼含泪,摇摇头,手颤颤巍巍指着面前的花圃。
“夫人辛辛苦苦养的花——”
刚刚开出来的月月红,已经扭扭歪歪,被羽林军践踏得不成样子了。
月月红本是刚从花苞里抽出来的时候最好看,粉色橘色交相辉映,直到成熟时,才会变成深深的红色。
现在粉色,橘色,红色皆已不见,只有和泥土混成一团的污黑。
范饰月心一缩,撇开眼睛。
“我先带你去涂药。”
她和小惠一人一边,扶着小貂走到屋边。
发现羽林军们并没有要让她们进去的意思。
这时镇儿正被一个羽林军踢出屋外,跌到了要进屋的她们边上。
镇儿哀嚎道:“女子的衣物岂能乱翻的?翻就翻了,还扔在地上,踩来踩去,这可是我们夫人的衣服!”
里面的羽林军并不在意他话语里的警示,依然我行我素。
范饰月精心收起的那几件,大羡太后赏赐给她的华服,现在正被五六个羽林军用脚踩着。
第七个人。第八个人。第九个人。
她默默攥紧了袖口处的小刀。
两路领头的羽林军,均对羽林军统领汇报道:“并无发现巫女做法的东西。”
王赫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范饰月,问道:“夫人屋里当真没有巫蛊之物?”
范饰月努力抑制住气得发抖的身体,回道:“当真没有。”
王赫余光一扫,五六个羽林军就围住范饰月,刷刷掏出剑来,对着她。
王赫看着这个被皇帝怀疑的女人。
对方眼见着要失去帝王的信任和宠爱,一个弱女子,强行逼问下焉敢没有实话。
“当真?”
范饰月上辈子经历过无数的逃亡和战争,又怎么可能被此刻这些吓唬的行为,真的吓得失去理智。
她看着王赫的脖子,想象着哪一处更适合抵着。
她若是当真被怀疑,难逃死命,当务之急就是先突出重围,挟持对方逃出宫中。
“当真。”
她依旧回道。
王赫看真问不出什么东西,回去的时候,语气里也满是不恭:“那今日我们叨扰范夫人了。弟兄们,撤!”
看着羽林军一一离开,范饰月才把袖口处的小刀又放回去了。
……
文王妃赶到常怡苑时,看到常怡苑七倒八倒的景象,嘴里不由地“噢哟”一声。
触目所及,一片与春天格格不入的萧条,外边也没个接应的人。
与她去年冬天所见的景象,截然不同。
她不由地对着旁边的尧霖,感叹道:“帝王的爱来得也快,消失得也快。去年这里还一副井井有条的样子,后宫里只有这一位女人,那些下人眼神里,对她满满都是巴结。谁知今日成了这副模样!”
“虽然她失了势,但好歹我和她相识一场。咱们待会,好好安慰她一下。”
尧霖轻声提醒道:“如果这位夫人真的失了势,皇兄又怎会让我们一家在她被彻查之后,还来抚慰她?母妃还需得小心点,或许只是羽林军做得太绝了些,皇兄本意不是如此。母妃您知道的,这整个皇宫都是个草台班子,羽林军做事没个轻重也是正常的。”
过去几年尧家的经历,让尧霖变得谨慎了许多。
文王妃得到儿子的提醒,点点头,往里走去。
走到门槛边,看见一个眼熟的小宦官正在揉着自己的屁股。
文王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给屋里通报一声。
镇儿站直了身子,喊道:“文王妃殿下和公子霖来了。”
这是尧霖第一次见范饰月。
脸庞绝尘脱俗,唇无血色。
乌黑的长发一半绾着,一半散落下来。
一张藏青色的袍子,披出了一身柔弱似水的躯骨。
长而深的睫毛眨动了几下,懒懒看了来者两眼,又重新低头给怀里的婢女上药。
尧霖满脑子都是村子里小男娃们,最爱看的庙里的那张菩萨像。
范饰月就仿佛那病了的菩萨,对人世投下了恹恹的两眼,又回到了天上。
“我的儿啊!”文王妃即使来的时候,有些假惺惺的成分在,此时看到这副景象,也有些于心不忍,“你没事吧?”
“我没事,大伯母。”范饰月低声回道,“就是我屋里的婢女和小宦官们都受了伤。”
文王妃见她还愿意唤自己一声“大伯母”,就觉得沟通还有戏。
“好孩子,你没事就好。”
文王妃想摸摸范饰月的头,但感觉这弱女子竟有一种别人无法接近的气场,于是把双手又缩回袖子里。
她缓缓道来:“不是我怨陛下,陛下办事,也太粗糙了些。不过孩子,你可别惊到了,我们那个村里长大的人,都是些莽夫。”
“只有我嫁得好了些,你大伯父会倒腾些买卖,多赚了些银子,才给霖儿请了先生,让霖儿读了书。而我这侄儿,从小在村子里野惯了,在对待女人上面,不是个细心的人。”
“不知哪个人给陛下说了什么,陛下怀疑你与现在南边的大旱有关联。你知道吗,当后宫里只有你一个女人的时候,你就是所有人眼里的靶子。”
文王妃顿了顿,不知不觉说了很多自己也没打算说的话。
她是势利眼,但也没那么势力。
范饰月淡淡回道:“我不会怪陛下的。”
文王妃则更加心疼了。
“好在我刚刚问了羽林军,你跟那边的旱情根本没有关系。”
“陛下现在去了北境讨伐弥刹军,等陛下一回来,我就替你好好给他说道说道那些羽林军,办事也太粗暴了些。”
“其实陛下只是被奸人蒙了心,一时鬼迷心窍,想查查你屋子里有没有做巫事的东西。我们家好孩子怎么会这样呢?不过陛下没有做错的,就是让你大伯父大伯母来皇都,在羽林军彻查完后,抚慰一下你的情绪。”
事实上文王妃心里也没有底,陛下做得这么绝,这位范夫人下辈子肯定要恨死他了。
哪个后宫女子跟巫蛊之事扯上关联,往后余生名声都大大不好了。
既然不顾范夫人下辈子都恨他的可能性,也要这么做,那范夫人八成还是失宠了。
文王妃说得有点累,给了尧霖一个眼神,尧霖才接下她的话:“我父王还在处理封地里的一些事情,走不开,母妃就决定携我前来皇都,看看皇嫂。”
范饰月一脸平静如水,并没有因为陛下恩赐的来自皇亲的安慰,而有感动到。
只是礼貌回道:“多谢大伯母和公子霖来看望我。”
要不是文王妃和尧霖亲眼看见,范饰月的嘴皮子动了,他们还会真以为坐在这的是一尊蜡像。
她太安静,安静得太异常。
村子里的女人受了委屈,都要大哭大闹半天。
或许因为这位夫人是出自前朝身份显赫的世家,悲伤起来也这么安静吧。
文王妃倒是很想来一句,“所有情绪都憋在心里,是会生病的”。
但她与范夫人的关系也不是太近,很多话点到为止,再说就过火了。
宫里每个人有每个人过活的方式,不必强求。
千言万语都汇成了一句,“唉”。
文王妃哀叹完,起身道:“我去太医那边问问,还有没有更好的药。有人亲自看着,他们做事会更稳妥些。”
然后拍了拍尧霖的肩膀,示意他来安慰范夫人。
也许同龄人和同龄人之间有更多可以聊的,这也是她带尧霖过来的原因。
她不是范夫人的同龄人,聊不了让她忍忍,操心百年大计的话题。
但尧霖是她的同龄人,估计能逗逗她开心。
反正范饰月现在只是一个失宠的宫人,前朝今朝出身好的小娘子那么多,陛下忙完这一切肯定会纳一堆回来。
到时候,也顾不得自己一个弟弟,和一个如此失宠受辱的宫人,走不走得近、无不无碍男女大防了。
……
文王妃走后,尧霖觉得些许不适应。
他还从来没有和一个陌生女人独处过。
其实他都忘了,屋子里还有很多婢女,但他现在眼里就只有范夫人一个人了。
教书先生告诉他说:“当皇帝其实并不好,离皇权太近,会失去自我。”
可是现在在他看来,当皇帝多好啊,可以力排众议,娶一个这么气质超凡的仙女。
尧霖暗自移去目光,强忍着不再去打量皇嫂。
是应该安慰皇嫂,但刚才文王妃说了那么多,都没有效果,他不如来做点实事。
范饰月给小貂换下一块冷敷的布巾,准备去拿一块新的洗了,重新给她敷上。
然后便看到有人递给她一块新的布巾,带着净水洗过的潮湿气,裹着冰块,包得方方正正的,比其他婢女们包得都要整齐。
她顺着这明显不是女子的手臂望过去。
尧霖早已经在一旁撸起袖子,露出两条有青筋的有力臂膀,在那洗了半天的布巾。
他的身旁凳子上,放着四五个他刚包好的冰布巾。
范饰月才觉失礼,带着微微歉意道:“霖公子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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