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记忆也出现在了范饰月的梦里。
当她再睁开眼睛看枕边人的时候,枕边人的脸与夏日里和自己玩沙土的小男孩、与上元节里给自己做虾灯的少年郎的脸,逐渐重合起来。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这时尧焻仿佛也受到感应一般,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们从彼此的眼神中,发现了对方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这些过去相逢的事情的。
毕竟但凡他们两个其中一个早点想起来这些事情,说开了,这两年他们也不会过得此般陌生。
天意弄人,范饰月想道。
他们有如此奇妙的相遇,也如此神奇地同时回想起来,不可谓不是一份天大的缘分。
可这缘分里也有孽缘,所以恨意比爱意先一步到达了他们两个之间。
两年的光阴,就这样虚度了。
……
大炻五年冬,炻军大胜番军,大番割了边境十五县给炻帝,作为息事宁人的赔礼。
与此同时,升任太常的消息传到了范宅里,范恭喜不自胜。
辛氏想要大肆操办一下范恭升任太常的庆祝酒席,却被范恭阻止了。
范恭道:“大事未成,不宜大肆操办。”
辛氏不解,问道:“升任太常,不算大事的话,那什么算是大事呢。借此机会,邀朝中官员来家中聚聚,岂不是更方便老爷您在朝中行路顺畅?”
复而想到了什么,捂着心口道:“老爷,您这是打算还是要当丞相吗?”
范恭点头道:“是。”
“哎呀,老爷,”辛氏叹道,“月儿已经贵为皇后,我们家要是再登上那么高的地方,陛下岂不是又要对我们一家多加提防。月儿在宫中,这才稍微好了点,今随圣上从西域归来,月儿深得圣宠,不宜再让她受到更多的打击了。”
“我等了太久啦,”范恭神色凝重,“这一路我走得太久了。”
辛氏眼睛眨了眨,夫君的任何决定她自然都是尊重的。
可是……
辛氏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现在的三位丞相,哪一位都是陛下倚重的。如若老爷要成为丞相,必然有一位是要下来的。可是哪一位下来都是不容易的。”
“益相、生相肯定是不能动的……”
范恭摸着发白的胡须道。
辛氏心中噔地一跳。
“老爷,这是要对付小崔相么。”
看着辛氏忧愁的眼睛,范恭叹道:“我知道。咱们以前在大羡的时候,跟崔家的关系并不差。你跟那崔家太太,也有些交情。”
“但是你想啊,益相、生相是跟着陛下一路打天下的,如何动的了呢。益相沉稳,陛下对他最是倚重,陛下每次出城征战的时候,都是把一切事宜交给益相打理的。而生相,虽在朝中力不及益相所及之远,但陛下好几次出征带着他,他在陛下心中也是十足重要。”
“左思右想,能动的只有小崔相了。首先他是前来归降的叛军,陛下欣赏他的能力,他才能入了大炻的朝堂,他肯定不及益相、生相那样在陛下心中地位巩固。其次他还年轻,羽翼未丰,陛下对他其实也还在考察之中。若是待他羽翼丰满,我如何动的了他?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辛氏沉默。
范恭分析得极有道理。若是想跻身这最高权臣之列,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成为丞相是夫君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且在失去丞相之位后,最想做的事情。
辛氏也不会反对。
只是那崔小将军,便是要一生命运多舛了。
……
范饰月回到常怡苑,便收到了来自大梁的帛书。
书信里字迹娟秀却不失力道,一看便是范微卿的笔迹。
帛书的一开始便解释了,为何是范微卿来书写这份例行向范饰月汇报的帛书。
原因很简单,范微卿看了范棘和范贡熙的汇报书,觉得写得一塌糊涂,所以决定亲自上阵,负责起给范饰月汇报大梁日常事务的书写来。
而接下来的文字却也比范棘前几次写得清晰有条理得多。
此刻,那个斥责自己不为范家着想,斥责自己为前朝守贞,上元节跟自己抢虾灯的庶妹已经远去。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小时候在父亲离府后,一个人就把全家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范微卿。
也许人总是有多面性的。
范饰月内心感概道。
她便提笔,立即也要回一封帛书。
“以后大梁一切事务,”范饰月手里一刻犹豫也没有地写道,“全权交由范微卿打理。棘兄和贡熙堂兄,此后协助微卿打点大梁事务,微卿拥有最终裁夺的权力。”
自己回皇都回得急,没有带上范微卿。
然而父亲有意让范微卿在外面多待一待,避避风头。
所以一直也没着人把范微卿接回来。
范微卿虽有“皇都第一淑女”之称,婚事却一直不太顺利,这些年颇有点有气没处撒的状态。
若是把大梁事务交给她打理,一不会浪费她的才华,二能让她转移注意力,这样可以把范恭传给自己的道理,又身体力行地传给自己的妹妹。
耳边又想起了范恭的那句话。
“权力,可比什么虚无缥缈的感情,道义,可靠多了。”
写完,范饰月的目光便落在桌案一角的描绘成老虎模样的兵符上。
这是刚回宫时,尧焻差人送过来的。
可以调动三万精兵的兵符。
从此,她在朝堂上,地位就更加举足轻重了。
……
太常毕竟是九卿第一人,范恭升任太常之后,尧焻还是把他喊到后殿里,例行提点几句。
当然也没有摆太大的圣上架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告诉他,他的女儿范皇后在宫中一切尚好。
范恭听着,一一答是。
在听到范饰月的事情的时候,适时地露出一些知道女儿尚好就十分欣慰的神情。
“皇后有治世之才,所以朕又给了三万精兵于她,随她调用。加上之前的七千精兵,哦对了那七千精兵因为皇后也想助力讨伐弥刹军,所以皇后并没有私用,交由崔相调去前线。现在崔相应该把那七千精兵的兵符还给了皇后吧。”
“所以皇后以后在朝堂之上,可以说她想说的。朕以后做任何决定,不会瞒着她。当然,朕也不希望你们范家对朕多加防备。前朝的事情就让他们过去吧,朕想和你们共同建好大炻。”
尧焻提到范饰月的事情,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柔情。
范恭确实没察觉到这丝柔情,他正忙着接受陛下话里的信息,揣摩陛下讲话的意思。
“谢谢陛下赏赐给皇后的精兵,我想皇后一定会牢记陛下的恩情,更加以大炻的未来为己任。”
“崔相……”
见陛下提到崔相,范恭喜不自胜。
既然陛下先提到了崔相,那就不用他千辛万苦再想个法子,装作很自然地提到崔韬了。
“崔相虽年轻,但一表人才,皇后信任他也是自然的。想着他们两个小时候,还常常在一起玩呢。”
范恭笑道。
尧焻蓦地神色一凛。
范恭佯装才发现帝王脸色微变,于是诚惶诚恐道:“臣罪该万死。陛下体恤臣这种前朝老人,臣居然还又擅自提起前朝往事。”
然后长长一拜,表示请求君王降下罪罚。
后殿烛火摇曳,炻帝背过身去。
颀长的身子在地上拉下一道影子,而影子的主人此刻正沉默不语,叫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稍许片刻之后,尧焻转过身来。
他淡声道:“范太常不必如此紧张。朕是不希望大家提过多的前朝旧事,是不希望大家沉浸于处于虚空的历史之中,着眼未来才是朕与你们的正事。但是前朝距今不算太远,难免提及前朝的日常之事,朕不会加罪于你们。”
“既然提到了,范太常不妨仔细说说,崔相和范皇后小时候是怎么个玩法吧。”
范恭又佯装出一副不情不愿,被逼无奈的样子。
他只得断断续续答道:“皇后……皇后与崔相小时候,深得前朝孝德太后喜爱,每次举行宫宴,孝德太后必邀他们两个陪伴在她左右……嗯,很多次……两人也因此相熟。臣记得皇后小时候,投壶老是胜过崔相一筹呢,哈哈。”
随后又请罪道:“陛下恕罪。臣说到忘情处,便说多了。臣毕竟看着皇后长大,总是忍不住多提一些。”
用阴雨连绵来形容尧焻此刻的表情都不为过分。
他这才发现,他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地猜错了崔韬和范饰月的关系。
他以为两人如同表面上那样陌生。
其实并不是。
崔韬之于范饰月,就是青梅竹马一样的关系。
自己之前苦苦搜寻范饰月的竹马来讨她的不喜,没想到人家真正的竹马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天天晃悠着。
他也以为那两人因为在弥刹军的真正态度上不一样,而私下不和。
但两人相处并未有任何敌对的地方,崔相也是明面上支持范皇后的。
他们也许从未不和过。
再仔细想来,范饰月逃出宫的那晚,心细如发的崔韬当时正代任羽林军统管,却一点都没发现范饰月相关的踪迹,反而告诉了自己文王打算反叛大炻,这反叛来的时机可太过巧妙了。
要说这其中没有崔韬的一点手笔,他是不信的。
崔韬可不像商谦君是个稻草壳子,崔韬可是有实实在在的谋略和手段的。
“没事的,范太常,对于朕的皇后,朕自然是愿意多多了解的。”
尧焻摩挲着手上的墨玉扳指,会心一笑。
范恭也跟着,嘿嘿一笑。
嘿嘿我提前回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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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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