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干嘛走,不留下来一起睡么。”
范饰月见尧焻正要离开营帐,便问道。
尧焻脚下一顿,转头看见范饰月拍了拍被窝旁边空着的地方,他的表情倏地变得略微有点不自然。
他倒也没犹豫多久,便乖乖钻进了范饰月的被窝。
和自己的妻子躺在一起有什么好做贼心虚的?
尧焻心里这样想着,身体却是侧过去背对着范饰月,身体僵硬着,仿佛一只在冬日冻僵了的蛇,硬地能被农人挖出来当棍子使。
范饰月觉得好笑,想强忍笑意,却终究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尧焻受不了这尴尬地像刚入洞房的小夫妻的氛围。
明明已经成婚两年了。
他便想法子转移掉范饰月的此时思绪,淡声道:“这次回去之后,我决定将你父亲提升为太常,如何?原来的太常,我把他平调到其他地方去,也不会让他受了委屈。”
这下旁边没有传来范饰月的阵阵低笑了。
只听得旁边思考片刻道:“阿翁的事情,陛下看着做就是了,不用告知于我。陛下想做什么,只要不伤及阿翁身体,我都不会怎么反对的。”
尧焻见旁边语调平静,没了刚才小夫妻间**的氛围,以为范饰月又哪里误会了自己,于是解释道:“我答应过你的,要做什么事情,都要先知会于你。”
范饰月无奈道:“我知道的,你想做什么便做就是了。我阿翁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有应对的方法,我也不是担心他或者怎么样,我就是任其自然。”
任其自然,又怎么会出现朝堂上联手对付他那一出?
尧焻眸光微暗。
不过至少以他对范恭的了解,他对范恭的为人还是很放心的。
范恭只是一个喜欢多点权力的人,而断然不是一个会造反的人,不然范恭早就挟羡武帝脑袋登基了。
范饰月内心叹了口气。
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尧焻解释她和她父亲的关系。
她有时候很理解她父亲的一些选择,愿意和父亲站在一边。有时候又很不赞成父亲的一些理念,她也决不会违背自己的内心去照做。
她和她阿翁的关系之复杂,穿越了前世今生,游走于两代朝堂。
也许很多很多年之后,等她到了她父亲的年纪,她才能更加理解她父亲一些吧。
空气又静了下来,两个人各想各的。
帐子里边缘的烛火摇曳,似乎能把人心绪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外面呼呼刮着风,仿佛天地间只有这一处安稳地方,但又好像这处安稳地方只是暂时的,聚集在这里的人在今夜过后,又会各自走上各自的路去。
“欸,”范饰月打破了这营帐里的沉寂,“你好像很喜欢这墨玉扳指。”
尧焻正摩挲着自己手里的墨玉扳指,没想到被范饰月看在眼里许久。
他淡声道:“还想再聊天?聊到天亮?你身上到处都是伤,不赶紧睡觉,还想着聊天。你不睡我睡了。”
哪有到处都是伤,夸张了……
范饰月想狡辩,但听见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知是尧焻睡了。
她想得太多,全无睡意,只能继续盯着尧焻这露在被子外面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上的墨玉扳指。
许是在哪个大羡的王公贵族家搜刮出来的吧。
可是,怎么看,怎么这么眼熟呢?
一段久远的记忆浮现了。
……
那一年范饰月还很小,大概六七岁的样子。
她和范微卿等一众小孩在家里闹腾,范恭嫌他们烦,准备把他们送到他们爷爷奶奶那里去,让家里消停一阵。
然而范微卿坐太久的马车会犯病,所以小范饰月成了第一批被送到爷爷奶奶家去的孩子。
范老爷子喜欢幽静,也怕热,夏天都住在庄子上。
小范饰月自然也被送到了当时范老爷子的所在地,甬都的一个庄子上。
没有了同龄人在身旁,虽然没那么吵闹烦人,但也偶尔有点孤寂。
范老爷子和范家老太太,总是鼓励她多跟庄子上的孩子们说说话,结个伴,可范饰月总是有点不好意思。
况且她是皇都长大的孩子,要主动跟庄子上这些孩子说话,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什么好的话题。
对方也总不能因为有人跟他们讲,她每天可以在大羡皇宫走来走去而跟她产生共鸣吧。
一日,小范饰月在家闷得慌,又跑到外面去,见一群小孩聚集在那儿。
她想加入,却又不敢,只能远远地看着。
只见三四个小男孩,正围着中间那个小男孩。
“我要成为这天下的帝王!”
中间那个小男孩指着天说道。
旁边的小男孩们笑了起来。
有的笑得声音高,有的笑得声音低。
有个小男孩说道:“二哥,别整天说这些糊涂话了,村子里的人暗地里都说你有病呢。你要是再这样下去,别人就再也不跟我们尧家的小孩玩了。”
“是啊是啊。”其他几个小男孩附和道。
那中间的小男孩坚持道:“我没病!”
其他几个小男孩听了,哄笑了一阵,然后纷纷离开了。
而留下的那个小男孩还在喃喃自语:“我没病。我只是想成为全天下的帝王而已。我碍着谁了。”
这时躲在墙角的小范饰月犹豫了一会。
她很想走出去安慰这个小男孩,因为对方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她也怕那个小男孩突然变得凶神恶煞,不愿意跟她玩,不搭理她的安慰。
但是……
人总要尝试的。
毕竟这个庄子太无聊了。
小范饰月握紧了肉嘟嘟的小拳头,暗地里自己给自己鼓励。
颤颤悠悠地,一步一步从墙角后面走了出来。
小尧焻就是这个时候看见小范饰月的。
小范饰月瓮声瓮气道:“我觉得,他们不应该嘲笑你。”
“而且,皇帝也没那么难当。”
在那时她的眼里确实没那么难当。
毕竟她经常看见那个羡武帝叔叔整日无所事事,到处享乐,而真正挑起担子的是自己父亲那样的大臣。
小尧焻两眼发光:“真的吗。”
他并没有小范饰月想象中的那样,对自己不理不睬。
所以小范饰月开心起来,从兜里掏出一个墨玉扳指,轻轻放到小尧焻的手上。
她笑眯眯地说道:“这是当今皇帝会戴的扳指,现在我送给你了,你拥有了这个扳指,说明你也可以做皇帝。”
“太谢谢你了!”
小尧焻接下了这个墨玉扳指,仔细戴在手上,又举在头顶,好奇地看着阳光穿过这透亮的玉。
爱不释手。
但是他想到了那对自己淡漠的尧家人,于是心中冷了下来,又拿给小范饰月,苦恼道:“我不能要,带回家会被家里人发现,然后被痛骂一顿的。”
小范饰月没有收回,倒是疑惑道:“那为什么不把它藏起来呢?我阿翁平日里不让我多吃糖,但我会偷偷藏几个起来,那样我馋了的时候,就可以拿一块出来吃了。同理,你可以悄悄带回家,藏在一个你们家大人都看不见的地方,想它的时候就偷偷拿出来瞧瞧,不就行了。”
小尧焻惊异道:“这样也可以吗!”
小范饰月点了点头。
“太好了,”小尧焻说道,“还是你聪明。”
他用粗布衣服的边缘把这扳指擦了擦,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口袋里。
两个人因此成了同盟。
这一个下午,他们一起铲沙子,捏沙人,做沙堡,玩得不亦乐乎。
小范饰月回家之后,范老爷子就告诉她,大羡太后思念她思念得紧,所以范相府来了人准备把她接走。
所以直到走之前,她都不知道和自己玩的那个小孩叫什么名字,因为没有问过。
回到皇都的时候,大羡的太后问小范饰月,前些日子送给她的墨玉扳指哪去了。
小范饰月告诉她,在爷爷奶奶庄子上玩的时候,弄丢了。
“那就没事,反正你那皇帝叔叔还有一堆戴不完的墨玉扳指,改日我再送你一个便是了。”孝德太后笑着,抱着小小的范饰月,看着大殿另一边正和美人寻欢作乐的羡武帝。
然后在小范饰月看不到的地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
尧焻也在半睡半醒之中,想起了这段记忆。
他曾经发过一次持续三天三夜的高烧,所以小时候的有些事情就记不太清楚了,这少许的记不起的事情之中,就包含着那个和小范饰月度过的夏日的某一天。
他后来常常戴着这墨玉扳指,只是因为强烈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是他曾经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送给他的,他不可以丢。
在睡梦中和这段记忆一起浮现的,还有另一段记忆。
十岁那年的上元节,他们尧家的大人们商议着,带着尧家的少年们,一起从甬都旁边的村子去甬都,看甬都的花灯。
这还是他第一次去甬都。
甬都的繁华快晃瞎了他的眼睛,他也是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花灯。
走着走着,便听到两个少女在争吵。
“凭什么你就能拿到这唯一的虾灯。”
“就凭我从皇都千里迢迢来甬都,一路坐马车晕车不易,阿翁体贴我,所以就把这唯一能买到的虾灯给我了呀。姐姐你已经来过一次甬都了,我第一次来,你也不让让妹妹,可不要怪阿翁以后听了生气呀。”
“你敢向阿翁告状?”
后面那个少女便没有再理她,对她扮了一个鬼脸,便高傲地拿着那栩栩如生的虾灯走了。
剩下的少女停留在原地,拿着一个普普通通的花灯,几欲哭了出来。
“何必羡慕别人呢,虾灯自己也能做。”
不知何时,一个少年郎站在范饰月的面前,虽然穿得不是很富贵,却是一脸自信之相,没由来地让范饰月感到有一丝信任感。
那少年郎说着,便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两条极细的竹节棍,三下五除二就装在范饰月手上的花灯上。
还真别说,仔细一瞧,还真有点像虾头上的两根须须。
范饰月破涕为笑。
这时后来传来一道声音:“小娘子,老爷找您。”
范饰月转头一看,是范府的那个年轻门客商谦君。
等她再转回去想谢那位少年郎君时,却发现那位少年郎君已经消失在甬都上元节的人海之中。
因为工作比较忙,一直上班上到大年三十,所以决定请一下假,2月14号回归。再次感谢大家的阅读与支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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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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