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极其看不惯她,只觉得她是一个被惯坏的小公主。
后来也许是这公主玩那劳什子过家家玩腻了,师姐比她们两大好几岁,她不敢去惹师姐,却盯上了她。
她那时心态已然平和了不少,只每日抽出一两个时辰练师傅给她编的养身操,调养身体,其余时间,统统钻进了书里。
师傅的书架上各种书应有尽有,小到市井轶闻,大到边疆巫蛊。想来是这些年他天南海北的漫游,搜罗了不少,她在医术一道上实在是无甚天分,费尽心力只学会点皮毛,只得放弃。
又担忧以后没有能力给家人报仇申冤,便钻进书里,如饥似渴,常常看了个昏天黑地。
看的书越多,知道的东西就越多,她越觉得自己渺小如浮萍,一度觉得自己没办法报仇了,心情沉重焦虑。
就在她心烦意乱之时,漆华在门口大声嚷嚷:“诶,里面那个,隋什么容来着,出来,陪本公主玩。”
“滚开。”她冷声开口。
她清楚地看见漆华的嘴巴张大,像是能塞进去一个鸭蛋,这公主活到这么大,大概没听别人对她说过重话。
那又怎样,我不开心,谁也别想开心。隋垂容快意又小心眼地想。
就这样,她们二人像是杠上了,无论隋垂容如何冷嘲热讽,漆华都照单全收,然后再加倍奉还给她,甚至她都不吃那些金贵食物了,挤在破石板桌子和隋垂容抢饭吃,师傅和师姐只看着她俩轻笑。
相处的时间久了,她发现这个小公主有着与她秾丽外表下截然不同的天真烂漫,大胆活泼,这竟然是宫里能养出来的性格?她惊奇地想。或许是她母亲把她保护的很好,隋垂容酸溜溜地想到。
那天,她去山脚采药,偶然听见两个樵户一边砍柴,一遍闲谈:“这许邱德升的够快啊,都成京兆尹了。”
“可不,自从隋大将军死了后,他一路直升,仕途真顺,真是羡慕不来…”
“诶,可不敢提这个名字,你忘了他怎么死的了。”
一个樵户连忙打断他,表情讳莫如深。
回去的路上,隋垂容如游魂一般,感觉不到自己身在何处,怒气,无助,痛苦,不解…各种情绪汇杂,像一团火,要把她燃烧殆尽。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一家白白惨死,坏人却可以过得这么好,老天爷怎么不开开眼。
“叫你去采药怎么这么久时间?玄素先生都等急了,让我来看看,真是的,你是不是偷偷玩去了。”漆华一蹦一跳地跑过来。
隋垂容看见她,满腔的意气像是有了宣泄口,“关你什么事,你怎么总是缠着我,你们这种人都是何不食肉糜,我最讨厌看见你笑得这么开心。”
她一把把漆华推倒在地。
漆华坐在地上,仍一脸懵,随即也来了脾气,爬起来不甘示弱地也把隋垂容推倒在地,“我惹你了吗?你每天发什么疯病。”
她们二人在荒草堆里打了起来,渐渐没了力气,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农户捕猎挖的陷阱里。
月光悄然爬上树梢头,隋垂容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看着对面冻的瑟瑟发抖的漆华,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轻轻脱下自己的外裳罩在她身上,愧疚不已:“对不起啊,我方才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有点心情不好。”
“那些话也不是真心的,我觉得你人还挺好的,真心话。”
漆华“哼”了一声,她没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虽天真,却很有一番边界感。
“不要想本公主这么轻易原谅你,以后我叫你,要随叫随到,不要对我摆脸子,好吃的要让我先挑。”
她又想了半天,“嗯…暂时先这么多,以后想到什么我再给你说,总之,你不许再像今日一样了。”
隋垂容连连点头,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半刻无声,她们二人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
“诶!隋垂容你笑什么,本宫是不是很狼狈啊啊啊。”
“没有没有,还是很美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不也笑了?”
“隋垂容你又顶嘴!”
星星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天已经很黑了,山上的黑夜很冷。
她们二人紧挨着,蜷缩在外裳里互相取暖,抬头看着洞口的一方星空。
“难不成隋御史一家虐待你,把你送到山上?故意不让你回家?你难不成是那话本子里的假千金?”
眼见她脑补的越来越离谱,隋垂容抚额:“你瞎说什么?我爹娘对我很好。”
“哦,那你还…”漆华轻声嘟囔了两句。
“我父皇对我很好,母妃虽然受宠,可宫里面也有这妃那妃,人太多了,我有好几个哥哥呢!我有一次还看见母妃偷偷哭了。
我也知道,父皇对我好,可是这种好是只把我当个物件儿宠,他看我和看囿苑里圈养的猛虎没甚区别。他听见我背诗会皱眉,听见哥哥们背诗却笑得很开怀,很自豪。”
没等隋垂容开口她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隋垂容看着低落的漆华,蹭了蹭她松软的头发,她没想到,看着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也过早地体会过伤心世事。
“你俩到很有心情啊,不如今天就住这里吧,以天为盖地为床。”上方传来一道声音。
玄素先生背着手悠悠地站在洞口,师姐举着一把灯笼一边冲她们使眼色,一边偷笑着。
自那天以后,她们的关系突飞猛进,漆华再也不会故意打扰她看书,而她也不会再对漆华冷言嘲讽了。
她们二人时常黏在一起,用漆华的话来说,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她们知道彼此的不堪,也愿意守护对方的柔软。
人生难得遇知己。
时间过得很快,漆华不能一直待在山上,宫里来人的时候,她泪眼汪汪抓着隋垂容的手不放。
“你下山了记得来找我啊,不要忘记我!”
她朋友不多,漆华是她的好朋友,她格外珍惜。
……
漆华很是兴奋,“玄素先生可还好?谢姐姐好不好,她还没找到意中人啊。”
“你小心师姐听到,给你下痒痒粉。”
漆华这才缩了缩脖子,压下了点兴奋。
隋垂容说:“他们都好得很,有时间你随我去山上看看他们。”
“哎,还不知道何时能去呢。对了,父皇赏了我一座府邸,你要不要来玩?”
隋垂容思衬片刻:“得过段时间,母亲还在等我回家,过两天水阁寺有法会,她还要去还愿呢,让我也一道去。”
“水阁寺?我母妃也要去呢,那空智大师每次讲经都要三四个时辰,难捱得紧,本来我还不想去,你去的话,我也要去。那到时候见,我赶紧去和母妃说一下去,要不到时候来不及了。”
她说罢兴奋地提起裙子,急匆匆地走了。
“这丫头”,隋垂容笑着摇摇头,谁能想到阗京城端丽冠绝的漆华公主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
阗京好风光有七分都在皇城里,而皇城里风光最好的,大概就属昭阳殿了。
郁金堂,琉璃壁,玳瑁梁,贵不可言。
虽值初冬,院内仍花团锦簇,融融流着暖意,一妇人正拿着粉彩花釉浇壶,莲步轻移,细细地给花浇着水。
她身着一袭紫藤兰色广绣长裙,袖口和领口上绣着几朵白兰,松松披着一件雪狐裘裳,流云髻上只简单簪了一支翡翠玉蝶钗。
明明是极艳丽的一张脸,气质却如水如玉,清丽脱俗,像是山间的白狐刚刚修炼成人。
她便是漆华的生母,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宸妃娘娘了。
“娘娘千金之体,这些活交给下人们做就好了,您何苦亲自来浇水。”
一旁小心搀扶着她的侍女开口,这侍女约莫三十来岁,一袭青罗绸衫,圆脸圆鼻,头上挽了个麻姑髻,十分精明干练,俨然地位很高的样子。
“琳琅,瞧你说的,我难不成还能整日躺榻上?皇上最喜欢昭阳殿的这些花,我得细细将它们侍弄好。”
“皇上哪是喜欢花啊,是喜欢宸妃娘娘您呐。”琳琅是玉妃的陪嫁丫鬟,自幼便跟着宸妃,是以说话大胆了一些。
“你年纪见长,说话倒是越来越没个正形了。”宸妃嗔怒瞥了她一眼。
“对了,去水阁寺的东西准备好了吗?此行是要给太后娘娘祈福的,可不能出差错。”她想起了什么,又叮嘱了琳琅一句。
“漆华那丫头,又跑哪去了!真是不让我省心。”
“娘娘放心,奴婢亲自盯着的,不会有差错。”琳琅信誓旦旦。“公主和三皇子、朗宁王他们在御花园呢。”
说罢,她又迟疑片刻,嘴唇嗫嚅着,却不发出声音。
“叫丹心让小厨房备点椰奶粥温着,再准备点小菜,漆华一会回来了该喊饿了。”
宸妃转头叮嘱琳琅,却看见她这个模样,疑惑道:“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琳琅顿了顿:“娘娘可还记得李青时?”
话一出口,宸妃愣了一刹,随即久远的记忆才翻复上来。
康国质子?当年陛下初登皇位,根基不稳,康国狼子野心,勾结有二心之人,发兵攻打大阗,谁料功败垂成,最后以康国割城池五座,黄金千两,以及一个皇子送到大阗作结。这件事过后,叛国之人皆处极刑,陛下也因此犯了疑心病,看谁都怀疑是不是要谋反。
这李青时便是那可怜的康国质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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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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