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送来大阗时才不到十岁,幼时他住在昭阳殿后边的小宫殿里,备受宫人欺负,漆华看不过眼,时常给他送吃的喝的,还把他领到昭阳殿来,二人十分要好。
后来康国陛下暴毙,大皇子登基后,贼心不改,还想攻打大阗。不过他草包一个,昏庸无能,只知道剥削压迫百姓,大阗稍一出兵,便吓得屁滚尿流地自个跑了,听说后面被群情激愤的农人们一人一铁锨,活生生拍成了肉泥。
新登基的康国皇帝十分有眼色,主动提出归顺大阗,年年朝贡,成为大阗的附属小国。
本来昌乐帝发怒,是要处死李青时这个质子的,许是康国归顺,令他龙颜大悦,特赦了李青时。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命李青时剃法为僧,伴青灯古佛,终身为大阗祈福。
“那也是个可怜孩子。”宸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今日怎么好端端地说起他?”
“那李青时就在水阁寺里呢。奴婢怕祈福有什么意外,前两天去水阁寺绕了一圈,路上看见他了。”
“你没看错?”
“绝对没有,那李青时小时候就长得像个女娃子一样,粉雕玉琢的,咱们家公主还拉着人家喊妹妹呢。”琳琅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忍不住捂嘴轻笑,“哪有第二个这般模样的和尚。”
“幸得漆华嫌无聊,不去水阁寺,不然要碰上……”
宸妃没说下去,幼时关系好就罢了,如今都已长大,还是离远一些为好。天下可怜人何其多,可关她何事呢?
她所在意的,只有一个漆华而已。
“母妃,母妃。”漆华兴冲冲地喊道。
“怎么了?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瞧这脸蛋通红的。”宸妃没好气地说道。
漆华喘了两口气:“我改变主意了,我过几日也要同你一起去水阁寺。”
“……”宸妃一时无言,“你不是嫌寺里无聊吗,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儿臣想陪着母妃嘛,母妃莫不是嫌弃我了?”
宸妃展颜,点了点她的鼻头:“净会胡搅蛮缠。饿了吧,小厨房给你备了点吃食,去吧。”
“多谢母妃,我就知道母妃最好了。”
宸妃看着漆华欢快的背影,笑意渐渐敛住,罢了,漆华本就不知道那李青时的来历,还以为是宫中的小太监吧,说不定早都不认得他了,她在这操的哪门子心。
夜幕拉下,冬色寂寥,御史府里却欢声一片。
宋菱极会持家,她在游廊两边挖了道沟,种下花草,花草蔓延与廊柱交错相连,五色倒映在一旁的小池中,美不胜收。
游廊里有桌椅,四周围上厚厚的幕帘,再放上几个火盆,在这用饭,用隋牧的话来说,就是颇有几分古人风雅之意。
“好吃好吃!宋姐姐从哪弄来的新奇吃食,我从未见过。”隋垂容吃得嘴唇通红,不断扑腾手。
老太太犯困,早早就回屋歇息了,二房平日也在自己的院里用饭,这里只有他们一家四口。
“好吃吧,我第一次吃也像你这般反应,知意说,这叫锅子。”隋见川得意洋洋地开口。
“兰贺,这是人家知意发明的吃食,看你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宋菱笑吟吟地开口。
隋牧倒是没开口,不过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很是赞同她夫人的话。
“没有我,你们能吃上这么好吃的东西嘛?”隋见川继续耀武扬威。
隋牧慢悠悠地开口:“兰贺,听说你这几月都早早下值,干什么去了?”
隋见川听到他爹的这番话,感觉后背都有点凉飕飕的,“公务我可都干完了,知意不是刚来阗京嘛,人生地不熟的,我陪她逛逛。”
他一边讪讪地笑,一边心里暗骂哪个没义气的同僚出卖他。
隋牧这才点点头,他原本还担心是有什么事儿,现下听到是陪宋知意,便放下心来。
宋知意他爹原先是个秀才,后面科举得了个不错的名次,受陛下赏识,当了太守,十分受当地百姓爱戴,政绩突出,一路直升,眼下已经是光禄寺卿了,他们一家才搬来阗京不久。
这宋知意更是厉害,竟然做起了生意,五湖四海都有她的产业。起初人们还嘲讽她,一个女子经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没想到人家越做越大,艳羡不已,只好纷纷闭嘴了。
士农工商,商虽排最后一位,可有钱有到了一定地步,便也能越过士的,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这宋姐姐真是好生厉害,隋垂容心里想着,一扭头看见隋见川低眉顺眼的模样,“扑哧”笑出声来。
听见她的笑声,宋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蹙眉道:“央央,今日我看见你同朗宁王他们,还有漆华公主站在一处?没什么事吧?”
皇家向来复杂,他们不想,也不愿自己女儿牵扯其中。
隋牧闻言,也面露担忧,他在朝堂之上,看得更加清楚,当今储君之争闹得热火朝天,他虽明哲保身,可也忧心哪天这把火会烧到他们家里。
隋垂容轻笑,安抚地拍了拍宋菱的手:“我只与漆华有交情,她之前在师傅那里待过一年多,我与她颇有缘分。至于朗宁王他们,只是碰巧遇上,闲聊几句而已。”
闻言,宋菱才放下心来,她知道央央一向不会撒谎。
“那就好,天色不晚了,早点回去歇着吧。可别忘了咱们后日要去水阁寺。”宋菱又叮嘱了一句。
隋垂容乖巧点点头,正欲起身,却听见宋菱对隋牧说:“不知道这个月都怎么了,全是去水阁寺的,难道最近不太平?我要不要再多求点符回来。”
“能有什么不太平的,你少杞人忧天。”
“你什么语气!光我知道的就有宸妃娘娘,哦还有那个京兆尹许大人的继室…”
“许大人?”隋垂容突然出声,宋菱吓得捂住心口,“怎么了央央?”
隋垂容低下头,叫人看不清她眼中神色,“没事,就是感觉没听过这个人,为什么是继室,他前头一位夫人呢?”
原来如此,宋菱点点头,没多想,只当她好奇发问。
“你没听过也是正常,这许大人之前都不声不响的,这几年才冒了头,你那会还在山上呢。听说他先前的妻子患了急病,找了好多大夫医使都没看好,还是去世了。你别说,这许大人还是个情种,他夫人去世的时候,哭得那叫一个惨,还非要撞棺材板,闹着要陪他夫人去。”
隋垂容无声冷笑,情种?怕是全天下情种全死光了也轮不到他来当。不过,许邱德继夫人也要去水阁寺,这对她而言,倒是个好消息。
日子眨眼便过,今天起了北风,念竹给隋垂容披了一件粉白皮裘,裹得严严实实,她们早早便收拾好,等着宋菱。
隋垂容伸手,感受着萧瑟的风穿过她指尖,“阗京怎么不下雪呢?”
阗京很少下雪,纵使下,也不过是几道细细的雪水,浅浅一层,不过一会便消失了。
她很喜欢雪,之前爹爹带着一家人在西京驻守,那里四季分明,四面环山。
每到冬天,便会下雪,纷纷扬扬,踩下去能把她半个小腿都埋住。
远山素白,被染成洁色,甚是漂亮。
鹭儿总是缠着她,要她给他堆雪人,爹爹还会和他们一起打雪仗,那时欢声笑语,不亦乐乎。
当时只道是寻常。
回阗京的路上,她还兴奋地问爹爹:“阗京会不会下雪,有西京的雪景漂亮吗?”
谁料,等来的不是雪,而是血。
忘忧说:“或许今年会下的。小姐很喜欢雪?有时间可以去奴婢家乡看看,那里靠海,每次下雪海上都会结厚厚的冰,在上面滑冰可好玩了。”
她想起家乡不由得出神,露出几丝怀念。
她与念竹不同,念竹是家生子,自幼就跟着隋垂容。而她,只是小渔村的一个孤女,世道苍凉,向来是老百姓最苦。她跟着村里人逃难到了阗京,又不慎走失,饿晕在了晖云山脚下,再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精致的面庞,上边挂着关切。
“你醒啦?饿不饿?念竹,粥煮好没?”小姑娘头朝后催着。
“就来就来,诺,给你。”一个面容白净稚嫩的小女孩端着粥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碗热腾腾的粥,里面有很多肉,她饿狠了,顾不上说话,狼吞虎咽,直至吃得泪流满面。
小姑娘被吓到了,“你哭什么?不好吃嘛?”她一边摇头一边擦着眼泪,“太好吃了呜呜,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闻言,她们两个都被她逗笑,再后来,她便一直跟着小姐了。
“好啊,那我们说好了,你以后要带我去你的家乡看雪。”隋垂容闻言眼眸弯弯,看着忘忧浅笑。
“还有我还有我,别把我给忘了。”念竹不甘示弱地开口。
忘忧压制自己上扬的嘴角,佯装嫌弃,“知道了,怎么会忘了你。没有你我们饭都吃不完了。”
“你又讨打!”念竹扬眉。
“诶,好了好了,娘是不是到了,我们也往出走吧。”隋垂容连忙制止这两。
水阁寺在城外,离阗京有一段距离,马车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到,她们到时,山脚下已停了很多辆马车了。
寺庙位于半山腰,马车不便上来,人只得步行踏阶而上,到了寺庙门口,宋菱累的气喘,隋垂容却轻轻松松的样子。
“央央,你如今身体这般好了?爬这么高,都没见你出一滴汗。”
“许是师傅医术高超,我每天练一遍他给我制定的养身操,时日久了,感觉身子强健了不少。娘,回去我给你也抄一份,你和爹也每天练练,对身体好。”
“好好好。”宋菱高兴地点头,女儿果真是她的贴心棉。看来当初把央央送到山上是对的,如今他们也不必时时刻刻忧心她的身子了。
看到熟悉的夫人,宋菱上前与她们交谈了两句,隋垂容安静在一旁等着,目光投向远处模糊的高塔。
离得近了才发觉,寺门高大巍峨,透着古朴的气息,山门上龙飞凤舞的是“水阁洪福”四个大字,听说是一得道高僧游历至此写下的。
里头紫烟萦萦,拂柳意浓,不远处几个小和尚在敲晨钟,来往过客如流,一派清幽,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在外看着不觉,进来山寺却发现内里旷达,屋檐墨黑,砖瓦青绿,黄姜花伶仃飘摇,似欲飞未飞的蝶。
进门迎面的便是主殿,碧瓦朱甍,巍巍峨峨,十分壮观,偏殿簇拥着主殿,一派繁荣雅致。
不过一会,一个大概十岁的小和尚走到他们面前:“阿弥陀佛,贫僧法号灵澈,施主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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