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夫人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直击沈岚的软肋。他最近总是会生出不该有的念头，而且大有越来越凶猛之势。

叶卿那天小心翼翼表白最后又将话题岔开的模样，总是在午夜梦回之时，一遍又一遍的出现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一边是母亲的教导，一边是越发不受控的心。沈岚素来果断，可这一次他真的越来越迷惘了。他不知道怎么抉择，内心如同在铁板上煎烹，外表却不能露出半分。

知道沈岚不会那么快想通，费夫人笑了笑又道，“其实呀，铎儿和阿卿年岁相当，我看他们两个人刚刚也谈得来。我与慧怡是好姐妹，如果他们两个能凑成一对，也是亲上加亲。沈岚，你说呢？”

果然，话音刚落，平静如雕塑般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纹和不自在。

“不如，我问问他们的意见，说不定……”费夫人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了自家儿子的说话声。

“阿卿，原来民间的女子学堂是你办的啊。你真是太了不起了，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费大人，您客气了。”

“阿卿，你就叫我阿铎就好。费大人费大人的叫，好像我是个老头子似的。”

“好。”叶卿温和地看向眼前这个眉目俊朗的男子。刚刚她和费华铎去拿镯子，他似乎瞧出了自己的不开心，就一路上给自己讲了许多在花国生活的见闻，又说了很多小时候的趣事。叶卿以为费华铎是个粗枝大叶的话痨，没想到心思这么细腻，心里对他也就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两个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近，费夫人笑着看向沈岚，“沈岚，都是年轻人嘛，就要多相处多交流才是。你看他们俩相处的多融洽，看着多般配。”

沈岚看着叶卿笑的粲然，不禁蹙了蹙眉，嘴角也不自觉的抿紧。

“母亲，镯子拿来了，是要送给阿卿的吗？可阿卿是男人，应该用不上这个吧。”费华铎拿着锦盒问道。

“愣小子，男人自然是用不上，可女孩子就不一样了。你说对吧，阿卿？”费夫人的声音柔柔的，即便问的话让叶卿有些措手不及，可也没觉得有多为难。

叶卿无奈的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她的换装术退步了。为什么应该发现的人偏偏无动于衷，其他人倒是一看一个准，“抱歉啊，费夫人，多有隐瞒，还请您见谅。”

费夫人拉着叶卿坐下，将镯子从盒中取出，戴到叶卿皓白的腕子上，笑道，“我呀，之前就一直盼着能有个女儿。女儿既贴心又可爱，哪像这个愣头青，就知道惹我生气。阿卿，你以后没事的时候，多来看看我，好不好？”

叶卿挨着费夫人坐着，发现她的眼眶有些发红，像是刚哭过。刚才她和费华铎离开后就只剩下费夫人和沈岚，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叶卿实在想不出，这两个人在一起会说到什么伤心的话题。

难不成费夫人给沈岚介绍相亲对象，而沈岚不喜欢，费夫人就伤心了？

费夫人见叶卿一直在愣神儿，还以为她不方便出来，就又问了一句，“阿卿，如果你没时间来，我和铎儿去看你，好不好？”

“额？没有没有，我有时间的。费夫人，我很喜欢您做的菜，是以前没有吃过的味道。如果您不嫌烦，我以后说不定要经常来您府上打扰呢。”叶卿轻声回道。

费夫人笑着拍拍叶卿的手，“好好好，以后你可要常来。”

费夫人拉着叶卿说了好一会儿家常话，从她小时候的事情问起，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穿着可有什么讲究，平时都有哪些爱好，像是调查户口一样，都问了个遍。

叶卿不知道原主如何，只将自己小时候的事避重就轻的说了一遍。

沈岚和叶卿离开费府的时候，已经过了申时。费夫人还要留两人吃晚饭，最后还是叶卿再三保证以后会常来，才作罢。

坐在马车上，叶卿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今天是过得最温暖的一天。虽然沈岚口中那个心仪之人，让她很郁闷，可她还是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即便是沈岚曾经喜欢的人又怎么样？现在不还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会一直待在沈岚身边的人是她，总有一天，沈岚会看到自己的好，接受自己的。

叶卿在心里暗暗祈祷，这个人永远不要被沈岚找到。

快到沈府时，叶卿想起了今天看到的剑痕，“师……沈岚，今天在方府看到的那个剑痕，你也看到了吧？之前一直都没有找到师父的尸首，你说会不会，师父他还活着？有……有这个可能吗？”

沈岚点点头，沉声道，“有这个可能，至少，我从未见过会使出同样招式的人。”

“真的吗？”叶卿咕哝了一句，内心却有压制不住的期待和狂喜，同时又不敢相信。叶卿，她真的很怕最后只是空欢喜一场。

沈岚知道叶瑾瑜待叶卿极好，不然他也不会任由她留在叶瑾瑜身边那么多年。一开始是怕打草惊蛇，那时候自己才刚站稳，贸然将叶卿带回自己身边，可能不见得比把她留在叶瑾瑜那里安全。后来他经常偷偷跑去叶府看她，知道她过得很开心才放心。

但是，如果叶瑾瑜真的活着，那么等到叶卿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心里该如何看待这个曾经视作父亲的师父。

如果可以，沈岚希望叶卿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费夫人的那句话说对了，江山社稷都比不上叶卿过得幸福开心重要。可是，他什么都可以替她去做，只有这件事不能替她做主，只有她自己才可以决定未来如何。但无论她选择哪条路，他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她，帮助她。

“主子，到了。”车夫的声音打断了沈岚的思绪。

两个人下了马车，并肩走了几步，叶卿轻声道，“沈岚，我先回去了，明天我还要去女子学堂。”

叶卿的话刚说完，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沈岚喊住了，“阿卿，我有话想对你说。但不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惊讶，也不要害怕。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知道吗？”

叶卿一时愣住，看着沈岚比平时还要严肃的脸，茫然的点了点头。

书房内，沈岚嘱咐了暗卫几句，将门关好。拉着叶卿的手一起坐在榻上，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才柔声道，“阿卿，可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你觉得难以接受，也不愿相信。但请你相信我，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我始终都在。”

沈岚的表情越是凝重，叶卿心里越没底。她有预感，沈岚的话可能会颠覆她这么多年，一直认定的事情。

“阿卿，你并不是孤儿，而是雪国的公主。你的父皇是雪国曾经的国主，也就是慕容辰的兄长。你的母后是花国公主，也是现在花国国主的妹妹。今天你见到的费夫人，其实是你的姨母。而你的师父叶瑾瑜他，其实曾经是慕容辰的人。”沈岚不知如何描述叶瑾瑜，才能将叶卿的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

“当年他看你太小不忍杀你，就违背了慕容辰的命令，偷偷将你藏了起来。这也就是你一直不明白，慕容辰为什么要设下埋伏，为什么非要置叶瑾瑜于死地的原因。至于叶瑾瑜是不是真的死了，我确实不知道。不过今天的事，确实有很多蹊跷，我会派人去查清楚的……”

沈岚还在继续说着前尘往事，他尽量用最缓和，最能让叶卿接受的话去诉说当年的事。可无论辞藻多么的婉转，都不能掩盖那些已经发生的残忍和血腥。

看着叶卿备受打击的表情，沈岚不忍心再说下去，他轻轻将叶卿揽在怀中，柔声道，“阿卿，你还好吗？”

半晌，叶卿都没缓过神来，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越来越苍白。

沈岚起身给她倒了杯茶，放在她的手里暖着。叶卿脆弱的模样，是沈岚之前最担心的。他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她，可到头来，还是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受伤。

叶卿此刻的脑子十分混乱，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前世的回忆也开始在脑海中不断的回放，一会是师父站在院子里训话，一会又是师兄弟们打闹的场景，一会变成师父温暖的笑着，轻轻地喊她卿儿，一会又变成师傅一身是血躺在冰冷的雨里。

情景瞬间又转换成了她变成手帕的那几年，一双温柔的手不断的抚摸自己，喃喃地低语，她根本听不清说的什么，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发紧，痛的快要不能呼吸。

过了一会，情景又变回了她小时候。一间黑黑的庙宇中，她依稀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一身黑衣，她看不清他的长相。她伸手将仅剩的一块点心递给他，怯懦的说道，“桂花糕给你。”

过去发生的事情，记得的不记得的，都在她脑子里不断的复现。甚至有几段记忆，她根本没有任何印象。仿佛还有一个僧人模样的人，将一个绿的发黑的镯子交给她。

叶卿突然感觉心口一阵刺痛，让她呼吸一窒，喉间涌上一股黏腻滚热的腥甜。耳边好像有人在喊她，她努力想睁开眼去看，但眼前越来越模糊，直到一片漆黑，晕了过去。

待叶卿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她努力回想昏迷前的那些零星记忆片段，可一想起就头痛欲裂。

沈岚一进屋就看到叶卿已经醒了过来，沈岚两步上前，急切问道，“阿卿，你醒了。还有没有哪不舒服？”发现叶卿正盯着身上的衣衫发呆，怕她误会，沈岚急着解释道，“刚刚是锦瑟来帮你换的衣服，本想送你回阑珊阁的，但怕吵醒你，所以就让你先睡在我这了。”

听了他的话，叶卿微微松了口气。刚刚她盯着衣服发呆，不是担心沈岚对她做什么，而是害怕自己又死了一次。毕竟失去知觉前，她觉得那个感觉和前世临死时的感觉太像了。

不甘，绝望，惊愕，还有茫然。

“沈岚。”一开口，叶卿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干涩沙哑。

沈岚递给她一杯水，她几口灌了下去，才觉得胸口的噎窒感缓和了些。

“沈岚，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过子时。”

“刚刚，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原来如此。“那，你是谁？你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沈岚担心地看着叶卿，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叶卿轻声道，“不如都告诉我吧，我想无论我再听到什么，都不会比刚刚更惊讶了。”

沈岚点点头，为叶卿盖好被子，才继续开口说道，“我是前朝护国将军之子沈岚。沈家世代效忠于慕容一族，我的父亲生下来就带着使命，而我和他一样。我的父亲还有费华铎的父亲，都是当年的护国将军，他们都死在了当年的那场宫变中。”

“使命？你的使命是什么？”叶卿不解地问道。

“匡扶正统，幼主归位。”

“所以，我是幼主？”叶卿问出口都觉得有些好笑。

她一直在推崇女子上学堂，女子参加科考，女子入朝为官。她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以德配位，女子也不是不可以做皇帝。可这并不代表她要当皇帝呀，她当个芝麻官或许可以。可皇位，她能胜任吗？

沈岚的神色让叶卿知道他没有开玩笑，不禁问道，“沈岚，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当国主？”

“我说过，我会帮你。”或许是怕她不信，沈岚说的有些急切。

叶卿低笑了一声，“沈岚，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比我更适合？难道你没想过自己当国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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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我竟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