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叶卿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其实她心里并没有怀疑沈岚的意思，可不知为什么说出口的话就变了味道。或许是她今天受的打击太大，又或许是突然觉得身上的担子太重，变得胡言乱语了，只是说出口的话要怎么收回才不伤人。

叶卿的话如同一把刀，沈岚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沉寂了好一阵才开口，沉声道，“阿卿，或许你不相信，但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而且永远都不会那么做。今天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说完，快步离开了房间。

看着沈岚离开时的步伐都有些不稳，叶卿只觉一阵心疼。她知道自己的话很伤人，也很清楚沈岚完全没有觊觎过皇位，她也不相信沈岚会做大逆不道的事。如果他想做，大可不必将真相告诉自己。或者，在最初就直接杀了自己，又何必费劲心思将自己复活。

她知道，她都知道。

可刚刚自己究竟在发什么疯？为什么要说违心的话。她前世在沈岚的胸口给了一刀还不够，现在竟然又补了一刀。

叶卿想立刻去找沈岚，想去和他解释，告诉他刚刚自己是脑子抽风了，才会胡言乱语。可脚才刚碰到鞋子，又缩了回来。她承认她怕了，她怕自己又会因为头脑不清醒口不择言，怕见了沈岚又说出更伤人的话。

叶卿把整个人都缩到床上，窝在被子里。脑子里回想着沈岚的话，尽管沈岚千叮咛万嘱咐，她还是没做好心理准备。她将脸埋在膝头，只觉得她的一生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乱了。她不仅恨错了人，还信错了人。

叶卿意识到自己失控的原因就是因为她无法面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一时无法接受曾经视若珍宝的美好回忆，原来不过是别人精心布置的骗局一场。

十八年的师徒情深，原来不过是一瞬间的不忍心。前世她那么信任的一个人，一个一直支撑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和温暖，一个她当做亲人的人，竟是自己的仇人。

她该如何开解自己？

从小没有人教过她如何解决问题，可最后却又把所有问题一股脑地丢给了她。她的世界崩塌了，信念也崩塌了。她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身世，她能对谁说，又敢对谁说。

过了良久，叶卿也没将头抬起来，仿佛这样一直藏着躲着，问题就可以解决，一切也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叶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感觉到全身都已经麻木的失去了感觉，才抬起头。刚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幽暗漆黑的眼睛，目光里有怜惜又有温柔，带着懊恼也带着心疼。

叶卿瞬间就红了眼眶，哽咽道，“沈岚！”

沈岚急忙上前，扶住她的身体，轻柔问道，“怎么眼圈红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叶卿狠狠的摇了摇头，一只手拉住沈岚的衣袖，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沈岚，对不起。刚刚是我说错了，真的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没能消化掉你说的那些话，所以心里很乱，我是胡乱说的，不是怀疑你，真的，我最相信的人，就只剩下你了。对不起，沈岚，我……不该那么说的。”

沈岚伸手摸了摸叶卿的头顶，轻声道，“阿卿，你不用道歉，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一下子就把所有事情都丢到你面前。你别急也别怕，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就什么时候告诉我，好吗？”

沈岚的嗓音低沉，却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让叶卿刚刚想了半天也没能平静的心渐渐地安稳了下来。

“沈岚，你能把你知道的再和我说说嘛，尤其是我父皇和母后的事情。我一直以为我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没想到……”

“好。你想听什么我都告诉你，别哭了，好不好？”沈岚拿出手帕轻轻的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后才继续说道，“那时候我还小，很多事也只是听我母亲提起过……”沈岚把从母亲那里听来的话，和叶卿说了一遍。

那一年，慕容杰和慕容辰还只是皇子，关系也算兄友弟恭。两个人结伴去花国游玩，遇到了偷溜出宫，女扮男装的慧怡公主。

当时的慧怡公主因为偷溜出宫，身上根本没带银两，在一家酒楼吃了饭后却没钱结账，正在被店小二抓着不放。

碰巧慕容杰和慕容辰也在这家酒楼吃饭，都是年少轻狂爱打抱不平的年纪。两人当下就为慧怡公主结了账，还打了那个小二一顿。

出了酒楼，慧怡公主便坦露了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但也留了个心眼儿，并没有说她是花国的公主。

三个人，年纪相当，越说越投缘，便结伴而行。短短的几天相处，慕容杰和慕容辰都对这个天真无邪的慧怡公主有了好感。

不过，慕容辰一心想争夺太子之位，他觉得娶一个普通的异国女子对自己未来并无任何用处，所以他虽然也很喜欢慧怡公主，却没有表露心意。慕容杰却很快就向慧怡公主表白了心意。

后来宫里的人将慧怡公主寻了回去，她的不告而别，让两个少年念念不忘。

慧怡回宫后，就和自己的父皇说她此生非慕容杰不嫁。花国国主无奈，便将慕容杰和慕容辰召进了皇宫，这才发现这二位是雪国皇子。慕容杰的为人才学都很让花国国主满意，立即书信一封送到了雪国，两人的婚事也很快就定了下来。回到雪国后没多久，慕容杰就被立为太子，与慧怡公主举行了大婚。

慕容辰对这个结果既嫉妒又不甘心，大婚前夜偷溜进了慧怡公主的闺房，欲强行侮辱她。慧怡极力反抗，他才没有得逞。事后，慕容辰以为慧怡会和慕容杰告状，可他们却相安无事的过了很多年。慕容杰对他依旧和之前一般，以兄弟之礼相待。

每次慕容辰看到慕容杰和慧怡两个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样子，他就觉得刺眼，忍不住内心想要亲手毁了这一切的**。

又过了几年，慕容辰蓄谋已久的阴谋终于浮出了水面。一朝宫破，慕容辰本想杀了慕容杰后再把慧怡囚禁在自己身边，可慧怡却不堪受辱，自尽追随慕容杰而去。

叶卿听完沈岚的话，已经泪流满面。整件事听起来就像话本子里的故事，可它就真实的发生在23年前。

“原来，父皇和母后曾经一起经历过这么多，还有这样的一段故事。”叶卿心疼自己的父皇母后，同时也羡慕他们的感情。能拥有这样一份生死相随的爱情，也算没有辜负他们来这世间走了一遭。

只是叶卿没有想到慕容辰竟然会和父皇母后还有过情感的纠葛，他竟然有过那样龌蹉不堪的心思，枉费父皇对他那么好，他竟然做出这种禽兽不如，弑兄篡位的事。

叶卿不知道如何形容她此时的心情，她只觉得自己以后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慕容辰了。而且也没法再面对慕容靖，她不知道自己该以一种什么心情去看他。

过了半晌，叶卿才开口，“沈岚，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为如何夺回皇位谋划吗？”

沈岚点了点头，轻声道，“是。”

“那你之前去花国也是为了这件事？”

“是。”

“即便在我死后，你还在继续做着这件事？”

“是。”

“那，如果我活不过来呢？”

“不会的。”

见沈岚说的笃定，叶卿终于问出那个一直困扰她的问题，“沈岚，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把我复活的，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魂魄的？”

“其实，这和你的母后有关。花国有一块祖传的玉璧，相传有起死回生，逆天改命的力量。这块玉璧是慧怡皇后的陪嫁，她在察觉到慕容辰有谋逆之心后就偷偷将玉璧交给了我母亲。嘱托她，若有一日宫破，一定要尽全力保住你的性命。”

沈岚顿了顿，发现叶卿的表情还算镇定，才继续说道，“当时，我母亲以为你会死在那场宫变中，已经做好了救你的准备。可后来，你被叶瑾瑜偷偷救了下来，所以玉璧也就一直没有用上。直到后来你……”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叶卿已经猜到后来的事。那时她刺杀沈岚失败，死在了他的怀里，所以他拿出玉璧把自己救了回来。

叶卿没想到自己重活的一世，竟然凝聚了这么多人的心愿和努力。她想到在危险面前却仍然只想着她的父皇母后，想到为了保护她却拼上自己性命的沈将军费将军，还有从生下来就为了她而活着的沈岚……

叶卿的眼眶又红了起来，眼泪也不听使唤地流个不停。

一方月白色的手帕出现在叶卿眼前，她伸手接过却没有擦眼泪，怔愣了片刻，轻声问道，“沈岚，这是，那块手帕吗？”

沈岚一愣，随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是，那一块我放在书房了。”

叶卿点点头，“沈岚，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遇到事情就会慌，做事也容易冲动。可我真的很想给父皇母后报仇，我不能让他们枉死。沈岚，你帮帮我，好不好？”

“好。有我在。”看着叶卿故作坚强又不知所措的模样，沈岚觉得心疼的快要窒息了。叶卿才不过二十几岁，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花样的年华，可是却活了两世，受了两世的苦。第一世为了报仇，不明不白的就死了。第二世，她面对自己的身世，身上又背负了比前世还要大的责任和仇恨。

沈岚想替她抗下所有的事，把所有的障碍都替她除去，亲眼看着她回到原本就属于她的位置上。他知道这个过程会有很多的肮脏和罪恶，而这些他都可以承担，只祈求叶卿这一生，可以少些痛苦，多一分快乐。

看着叶卿痛苦，沈岚既盼着那一天能早点到，又希望那一天能再晚一点来。因为真到了那一天，他就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留在叶卿的身边了。

她是君，他是臣。她是王，他是相。他只能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无论他的心里有多少不甘和不舍，却也只能默默地看着她了。

想到那一天，沈岚觉得自己瞬间想明白这么久以来一直想不通的事情了。

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人，一直放在心里的人，终究是不会属于他的。从他生下来那一刻起，他和叶卿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他们之间阻隔的，不是万水千山，不是千里万里，只有一步之遥，近在咫尺。近到他看得到碰得到，却永远跨不出那一步。

长久以来，他越来越动摇的侥幸心里在这一刻，彻底被这一步击败了。

终究，是他妄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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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我们之间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