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顾忌风国国主连日赶路的辛苦，大家坐在一起只是随意的聊了聊天就用膳了。而整个席间，谁都没有提起议亲的事，更没有谈及雪国现在如何，慕容辰又如何。仿佛只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便饭而已。
吃完饭，几个长辈还在话着过往，几个小辈便纷纷告辞离开了。
叶卿跟风无间并肩往外走，沈岚跟在后面。三个人无声地穿过御花园的长廊，经过种满荷花的池塘，遇到一波又一波请安的宫人。
气氛有些压抑，但也没人先开口。
一直走到一处假山前，沈岚才停下脚步，轻轻地唤了一声，“阿卿。”
叶卿的心仿佛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让她疼的快要不能呼吸了。她想假装没听到继续往前走，可身体却停了下来。她紧紧地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过身，莞尔道，“师父，好久没见了，你还好吗？”
这个迟来的打招呼有些没头没脑，就连风无间都跟着一愣。沈岚沉默了一瞬，轻声道，“很好，你在这里还习惯吗？”
叶卿笑了，“嗯，特别习惯，舅舅说我和我母后很像，特别喜欢花国的饮食。”
风无间在一旁微微的蹙了蹙眉。叶卿继续说道，“师父，刚刚就想问你女子科考的事，今年大概不可能按计划进行了吧？”来花国前，叶卿已经嘱咐过章宁暂停女子学堂的一切事务，等她回去了再说。虽然章宁聪明的没有多问，但她相信章宁一定可以处理好的。
离开雪国前的那三天，叶卿就像嘱咐后事似的，和月如华大师兄都告了别。大师兄知道她的身份，所以什么也没说，只告诉她照顾好自己。临走前，还特意告诉她，方灵已经找到了并且过得很好，让她不要担心。
叶卿的朋友不多，所以即便一一告别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可她还是没告诉他们自己具体走的时间，她害怕大家来送她，更怕他们说舍不得。叶卿知道哪怕挽留她的人不是沈岚，也会让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决心被瞬间击垮。
有时候叶卿觉得她可能是天煞孤星的命，她刚出生没多久父母就死了，刚成年师父就死了，没过多久连她自己也死了。重生后她面对的不是再活一次的喜悦，遇到的都是糟心的事，纠纠缠缠反反复复。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前一秒刚鼓励完自己，下一秒一准出现一把刀子。而且次次稳准狠地插在同一个地方。
叶卿没听清沈岚说了什么，只低低地回了一声。她觉得她没办法再面对沈岚了，至少现在她没那么坚强。“对不起，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休息了。”说完，再也没看沈岚一眼，转身疾步离开。
风无间想开口喊住她，余光扫到沈岚的脸色后叹了口气，沉声道，“我们谈谈吧。”
“嗯。”沈岚点点头，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身影直到消失不见。
或许是这个凉亭的位置有些偏僻，也或许因为此刻正是晌午，周围除了有几声蝉鸣，安静的没有其他声音。
沉吟了片刻，风无间打破了沉默，“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来花国后知道的。”沈岚低声道。
“哦哦。”风无间以为是沈岚这次来花国知道的，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你……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嗯。”
“可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叶卿是女子吧？”
“不知道。”
“那，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沈岚看了风无间一眼，沉声道，“现在再回忆之前的想法，还有什么意义。”
尽管沈岚平时说话也是这幅德行，可今天不知怎么风无间越听越不舒服，总觉得沈岚是在找茬，是在埋怨他。
“这件事又不能怪我，你干嘛阴阳怪气的。”
沈岚看了风无间一眼没说话，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假山，若有所思。
或许是沈岚的态度又一次刺激到了风无间，他的好脾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说话声也变得有些大，“沈岚，这件事我一直没说，就是不想让你和叶卿有负担，我自认自己没有对不起你吧？你现在黑着脸给谁看？”
沈岚收回目光，转过头看向风无间，淡淡地道，“嗯。”
“嗯是什么意思？婚约既不是我定的，也不是我背地里去求来的。我之前和你说过吧，我会和你公平竞争，可是你呢？你怎么说的，你说你喜欢她却不能和她在一起。你还说如果我对叶卿是认真的，就会真心祝福。那你现在是怎么着？后悔了？”
“没有。”沈岚垂下头，低声回道。
风无间心里要怄死了，却又无处发泄，“沈岚，你多说几个字会死啊？从小就是这样，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和你做朋友真是得有菩萨的慈悲。不然最后，不是被你气死，就是失手杀了你。”
沈岚抬起头，轻声道，“风无间，我没有说反悔，也不会反悔。而且，你不是看到了吗，我母亲她也来了。”
风无间一怔，看向沈岚，依旧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可不知道为什么，风无间却能感觉到他说出最后几个字时言语里的无奈和挣扎。
沈岚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反对，甚至都没提这件事，可风无间却十分心虚，心虚到想先发制人。但现在他看着沈岚，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
风无间被沈岚的两句话就浇灭了火焰，也平息了刚刚无处发泄的无名邪火，他低咳了两声，顺势又坐了回去，“沈伯母她……”风无间想问问沈夫人的意思，可话还未出口就觉得多此一举，沈夫人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他看了眼沈岚，觉得沈岚的脸色白的有些不自然，关心道，“你受伤了吗？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
“嗯，一点小伤，不碍事。”
风无间知道沈岚从小到大受伤无数，也知道他的恢复力好的惊人。既然沈岚说没事，估计伤并不重，所以也就没再多问。
风无间叹了口气。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有婚约，分明是件可喜可贺普天同庆的事，可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愁事呢？
“婚约的事情，我会和父皇说清楚的。即便我不说，卿儿也不会同意的，你不用担心。刚才你也看到了，卿儿她……”
风无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岚打断了，“风无间，以后要好好对她，别辜负了她。”
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闲谈，风无间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沈岚又说了一遍，“好好对她，别辜负了她。”
“你……你就这么放弃了，不怕她恨你吗？沈岚，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卿儿的心思。”风无间不敢置信地问道。
“知道。”
“那你还这么说。我可告诉你，你别看卿儿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挺记仇的，就算有一天她知道你的苦衷，也不可能原谅你了。”
沈岚笑了笑，“没什么苦衷，我那点可怜的理由她估计早就知道了。不然，她现在怎么会这么冷静。风无间，说到底，是我配不上她。无论是勇气还是，其他。”
风无间发觉自己的脑子越来越不好用了，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高深莫测的，简单点不好吗？“那你至少得让她知道你的心意啊，总不能让她觉得你是一个为了权利为了责任，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冷血吧？”
“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告诉她，我从小就喜欢她？告诉她，无论是男是女我都爱她？然后再告诉她，虽然我很爱你，但是因为道义和责任，因为我不能违抗父母之命，所以不能和你在一起？这样，有意义吗？”
虽然沈岚说的是事实，可无论谁听到都会觉得没有说服力，甚至像是逃避的借口。
世上总有很多的无可奈何，当事人纠结着，挣扎着，痛苦着，被折磨的狼狈不堪。可当他真正把这些话说出口时，听上去又觉得那么的虚伪，虚伪的就像是在狡辩。
事情像是进入了一个死局，无解。
沈岚拍了拍风无间的肩膀，“慕容辰的身体熬不了多久了，就这几天的事。让你的人注意点慕容成的动作。”
风无间点点，“我知道。另外，卿儿的身份我已经安排人开始往外放消息了。”
“嗯。”
“慕容靖那边……”上次风无间和慕容靖去风国后，就将人秘密软禁在了风国，对外宣称太子病重去了空禅师那里疗养。
这件事不是没有引起怀疑，但太子的亲笔信写得清清楚楚。慕容辰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完全自顾不暇。慕容成则是巴不得慕容靖永远不要回来。所以，众人即便怀疑也没有证据。
“到时看叶卿的意思吧。”沈岚说完，刚起身又想起来刚刚要和叶卿说的话，“阿卿的师父确实还活着，他说他要赎罪，没有颜面再见阿卿了。这件事，你斟酌下告诉叶卿吧。还有，她关心的那几个人都很好，告诉她不用担心。”
“你干嘛不自己告诉她？你们也没必要这么生分吧？”
“月如霜和慕容成的婚期定在下月初，我明后天就回雪国了。估计，没什么机会再见她了。”沈岚说的很轻松，可两只手却攥的紧紧的，一刻也没松开过。
看着沈岚的背影，风无间想安慰他两句，却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这个人总是看得比谁都清楚，偏偏又做的比谁都决绝，半分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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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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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若无其事的三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