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泥石流

菜籽入土后,秦域便养成了每天清晨都要去菜地转一圈的习惯。

起初,泥土表面毫无动静秦域也不急,他知道种子在黑暗里正悄悄膨胀,像婴儿蜷在母腹中蓄力。

第七天清晨,又是一个周末。从学校回来的秦念娣第一个发现了异样。

“冒芽了!”她蹲在菜畦边,手指悬在一簇嫩绿上方,不敢触碰。

秦域凑近看,菠菜籽顶开了土壳,两片豆瓣似的子叶上还沾着露水,在晨光中晶莹剔透。

“等你下周回来估计就能吃到咱们自己种的菠菜了。”秦域如是说道。

开始冒芽后,菜苗便长得飞快。

菠菜叶子很快从豆瓣状舒展开锯齿边,小白菜苗挤挤挨挨像绿纽扣,黄瓜藤顺着秦大姐搭的竹架往上攀。茄子苗最慢,但紫黑色的茎秆一天比一天粗壮。

形势一片大好。

五月的暴雨来得突然。

这天半夜,炸雷劈开天空时,秦域梦见已过世的秦宝和秦母回来找自己,他们大骂着他是一个“小偷”,指责他偷用了秦玉的身体……

秦域猛然惊醒,才听见窗外雨幕如瀑,雨水啪啪的击打在大地上如鞭炮一般的巨响。

这是秦域重生后最大的一场的暴雨。

小孩睡眠好,秦有根在他身边睡得很是安稳,他起身开门,抄起蓑衣冲进雨里,不小心踢翻了门口的铁盆,“哐啷”一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盼娣睡眼稀松的从堂屋出来。

“小爹……”

“雨太大了,我去看看柴房那里的塑料顶不顶的住。你去看着点小老四。”

“嗯。”盼娣转身进了他们屋,见秦有根在床上睡得小脸红扑扑的,便安心的往他旁边一躺,又重新睡了过去。

秦域那边则在冒雨加固着盖在木柴上的塑料布,家里吃饭喝水,煮猪食就指着这些柴火,要是上面的塑料布被风刮走,导致这些柴被淋湿的话,明天他们生火都成问题。

暴雨如注,秦域在雨中奋力拉扯着塑料布。突然,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像是大地在呻吟。闪电划破夜空,刹那间照亮了山坡——一股浑浊的泥流正裹挟着断木碎石奔涌而下。

秦域转身就往屋里冲,却在这时听见一阵极大的引擎的咆哮,紧接着,刺目的车灯划破雨幕,一辆越野摩托车如同失控的野兽般撞破木质大门,一道身影"砰"地摔进院子,在泥水中滑出数米。

"操!"秦域咒骂一声,顾不得查看骑车那人的状况,冲进屋内一把抄起熟睡的秦有根,又拽起刚被惊醒的盼娣:"泥石流!往后山跑!"

三人跌跌撞撞冲出门时,秦域余光瞥见那个身影似乎挣扎两下。他在心里道了声歉,抱着孩子继续狂奔。泥水没过脚踝,冰冷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小爹...那个人..."盼娣在他肩头啜泣。

"先顾好自己!"秦域咬牙。泥石流的轰鸣越来越近,仿佛死神的脚步。

刚爬上山坡,秦域回头一看,顿时血液凝固——泥流已经冲进院子,距离躺在他们院里的那个人不足十米。闪电照亮了那个戴着头盔的身影,他一动不动,不知是因为刚才的撞击昏过去了,还是……死了?

"看着弟弟!"秦域到底于心不忍,把秦有根塞给盼娣,转身冲下山坡。

秦域在泥水中狂奔时,左腿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这是原身两个月前从山崖摔下时留下的旧伤,本来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今晚这一番死里逃生,竟又复发了。他顾不上疼痛,舍弃前门绕到厨房后方,这里离泥流距离较远。

秦域从斜坡滑进院子时泥浆已经漫过门槛。

走近后,秦域这才看清这个摔进院子的男人——很高的个头,被雨水浸透的骑行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鼓胀的胸肌轮廓。头盔面罩下露出一截线条锋利的下巴,沾着泥水的喉结随着喘息上下滚动。不算魁梧的身形也比原身这幅小鸡仔身子足足大了一圈不止。

秦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铁定背不动,便只能用尽全力的扯着对方的骑行服,在他耳边大吼'起来!'雨水灌进秦域张开的嘴里。见对方没反应,他抬脚踹向对方没被压住的小腿。

在这样连扯带踹的动静中头盔下的脑袋晃了晃,似乎终于恢复了意识。

“拉着我的手。”秦域把手伸给他,握住,“走!”

两人踉跄着往外逃时,泥流已经吞没了半个柴房。秦域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向前栽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戴着机车手套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

"抓紧!"沙哑的嗓音从头盔下传来。秦域借力一蹬,堪堪避过席卷而来的泥流。

两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爬上安全地带后,秦域瘫坐在泥地上,左腿不受控制地发抖,正眼巴巴等待他的两个孩子飞扑进他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湿衣服贴在身上冰凉刺骨。

“小爹!”

秦域一手搂一个的把他俩拥进怀里,低声安抚:“不怕不怕,都过去了……”同时,他下意识去摸小腿外侧那道狰狞的疤痕——这是原身坠崖时弄到的伤口,此刻又隐隐泛着痛感。

等他再次抬起头时,那人已经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却略显沧桑的脸。秦域猜不出他的年纪,只觉他眼睛很亮,比秦域见过的所有人的都要亮。

此刻那双目光正精准地落在秦域按着左腿的手上:"你受伤了?"

秦域摆了摆手,雨水顺着那头非主流黄毛滴落,他喘着大气儿,此刻狼狈的比落水狗还不如。

“旧伤。”秦域回道,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腿往孩子碰不到的地方动了动。

男人抬起脚走了两步,绕道秦域身后,单脚跪地,和被他搂着的两个孩子面对面,变戏法似的摸出两块巧克力。

孩子们的抽噎立刻停了。

”想吃吗?”男人问。

他递来的巧克力包装上印着外文,边角有些融化。盼娣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糖果。她立刻点头,秦有根虽然还不太会说话,但从他迫不及待张嘴的表情来看,应该也是想吃的。而且不是一般的想吃,而是想吃极了!

“嗯。”男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那就别哭,然后乖乖的滚一边儿去吃……OK?”

“嗯嗯。”秦盼娣着急忙慌地点头,放开了秦域,然后拿过男人手里的巧克力,听他的话,乖乖滚到一边吃去了。顺便还带走了秦有根。

秦域这才得以解脱。

打发走了孩子后,男人又往旁边挪了一步,他腿长,稍微动一下就侧坐在了秦域对面,动作快得让秦域来不及反应。他直接撩起秦域湿透的裤腿,露出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雨水冲刷下,疤痕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你——"

男人的手指突然按在伤口最敏感处,秦域疼得猛地绷紧大腿肌肉,膝盖差点撞上对方下巴。“放松,”男人低沉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肌肉越紧张出血越多。”他的掌心出奇地烫,像是能透过皮肤把热度烙进骨头里。

秦域极不自然的把头撇到一边。

"我懂一点急救。"男人说着,指尖轻轻按在伤处周围,触感意外地温暖,"肌肉拉伤,旧伤口有轻微撕裂。"他抬头,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滑落,"你之前差点把这条腿摔废了吧?"

秦域怔了怔。这具身体确实差点残废——不过不是他摔的,而是原主。

不过这话他当然不可能对男人说,他又不疯……

秦域默默的侧着头,不想说话。

“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男人笑了笑,然后顺手撕下自己骑行服的内衬,动作娴熟地给秦域包扎。他的手指擦过伤疤时突然顿住:"这伤口...是崖壁的片岩划的?"

秦域瞳孔微缩——这人怎么知道?

许是看出了他眼里的疑惑,男人主动解释:"我跑过全国所有山地赛道。"男人低头打结,声音闷在雨声里,"这种伤痕,只有特定角度的片岩能划出来。"他系紧布条,抬头时眼神锐利得像能看穿什么,"你从多高的地方摔下来的?"

闪电划过,照亮秦域瞬间紧绷的下颌线。

“怎么?”男人挑了挑眉,“这又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记不清了。"秦域移开视线,却见男人从腰间摸出个小铁盒,取出两片药片。

"消炎止痛的。"他把药片塞进秦域手里,可能怕秦域不敢吃又补充一句:"放心,刚才是你救了我,我不会害你。"

药片在手心微微发烫,秦域犹豫再三,"谢谢。"他咽下药片,苦味在舌尖蔓延。远处救援村民的火把越来越近,映得身旁男人的侧脸忽明忽暗。

等远处的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雨也停了。秦域背着秦有根,牵着盼娣,重新站在了家门口的土路上。

这场泥石流在秦家扶贫房的院墙外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大门连带两侧的柴火房全毁了,但主屋奇迹般地完好无损。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院子内,除了他们爷仨儿之外,还多了个陌生的身影。

男人一身酷炫的骑士服,宽肩窄腰大长腿,英挺俊朗,就是脑子似乎有些不太灵光……

“老婆,我对不起你……”男人对着一辆半埋在泥浆里的摩托车,哽咽着声音,一句又一句,痛心疾首地呼唤着:“老婆!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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