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面中年人赶上来,指尖捏着一根金针,手起针落,直刺入小童头顶,那人便瞬间不再挣扎,也不知是睡是晕。
那中年人抬头问:“小七,你头还好吧?”
与小童迎面撞上的,正是那小厮小七,他揉着额头呲牙皱眉,却摇摇头强行忍着,慢慢走了。
那中年人指挥:“快快抬到药局!”
几个人抬着胳膊腿儿,把那童子抬走了。
蒋正杰从身后踏前一步,在薛清身边低声说:“这个小厮的身法,似乎武艺不低。”
薛清微微点头:“他才来了半月,却知道香园半年前葬在何地。”
看来这慈幼局藏龙卧虎啊。
说话间,抬人的诸人都从药局出来了,黄管事最后出来,一边揉着胳膊一边跟薛清致歉:“惊到小姐了!这弥生的魔怔病又犯了!不过杨大夫正在给他施针,没有大碍。”
“啊,原来那就是杨大夫!我正好去拜访!”薛清不由分说起身就进了药局。
那个赤身童子弥生,已经背朝上趴在榻上,背上盖着一块薄布单,头侧枕在枕头上,双目紧闭,神息全无。
这时细看,弥生面目俊美清秀,玉面红唇,竟是难得的好容貌。此时安静闭目,完全不似方才的疯癫狂躁。
仔细看,他右手里,还紧握一个草编的蚱蜢。
那中年微胖白面微须的杨大夫,正在全神贯注地施针,听到有人进来,眼都不抬一下。
见此薛清也未打扰,自顾打量起来这个药局。
药局不大,满满都是药橱,角落有几个大箩筐晾晒着草药,案几上散落着几本医书,最显眼的是墙上一副画。
这画是幅人像,画的是一位身着铠甲的将军,身姿挺拔矫健,面容轮廓俊朗,身着锐甲战袍,肩披斗蓬,手持利剑,眺望远方,眼神中透出的神色,又似焦虑,又似坚毅。
看笔法,淋漓苍劲,墨气袭人,画笔简洁,半面留白,笔简意远,遗貌取神。
“小姐喜欢这幅画?”杨大夫不急不缓,平静浑厚的嗓音响起。
薛清回身望了一眼,却见他垂眸低眉,未曾抬头看她。
薛清微笑回答:“恕我眼拙,这难道是夏圭的画吗?”
杨大夫这才微微抬眼:“小姐好眼力,这正是夏半边所画。”
夏圭画画,喜欢半面纸幅留白,所以也被称为“夏半边。”
薛清回头看着画中人,轻声问:“这画的是何人?”
杨大夫轻轻放下金针:“画的是周瑜周公瑾,”他取了白布,给弥生额头轻轻擦去汗水,“夏圭最爱周瑜,他说周瑜雄姿英发,志向高远,剑指北方,可惜英年早逝,壮志未酬。”
薛清好奇问:“杨大夫与夏圭熟识?”
杨大夫放下白布,抬头呵呵笑了:“我一个山野村夫,怎配认识夏大人?这幅画是我一个病人所赠。”
夏圭入了皇上的书画院,所以尊称一声夏大人也属应该。
薛清回身,站在一旁看杨大夫行针,轻声问:“他是怎么了?”
杨大夫轻轻喟叹:“天生的癔症,我也只能用针法压制。”
旁边的五娘忽然笑着插了一句:“我看大夫的针法,有几分像神鹤点头!”
杨大夫抬起头,仔细看了她一眼:“你懂医术?”
五娘赶紧摇头:“我听我相公说起过,他略懂几分医术。”
“神鹤点头,是太医局的秘技,我一个山野村夫,怎么懂?”杨大夫便不再理她。
五娘看了薛清一眼,可惜五哥没跟着进来,否则肯定能看清楚到底是不是神鹤针法。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薛清轻轻问:“杨大夫,弥生刚才口中所说的妖怪,可是鼠妖吗?”
杨大夫轻描淡写地答道:“那都是市井谣言。慈幼院的孩子,多是因病被遗弃,所以即便用药用针,也难免夭折一二。时日久了,谣言就多了。”
“那,这里没有鼠妖?”
杨大夫看了她一样,嗤地笑了一声,闭上眼不再说话。
薛清见杨大夫半闭着眼,不再理人,便也悄声退了出去。
薛清出了药局,身后的讲堂里,欧阳夫子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慢悠悠踱了出来。
他睡得好好的,被弥生一闹,惊醒了,这才刚刚回过神来。
走出门,正巧看到薛清的背影。
他一时兴起,拇指食指做钳状,径直往薛清的臀部捏去。
指尖所到,并未有想象中的鲜嫩软弹,反而坚硬如铁,他这才看到,这哪是小姑娘的屁股,这分明是男人的大腿。
原来他并没有掐到薛清的臀部,而是掐到了薛清一个护卫的大腿。
那护卫还回头,似笑非笑地问:“夫子,你掐我腿干嘛?”
奇怪了,明明是小姑娘的屁股啊。
欧阳嘟囔着,怀疑自己酒没醒,眼还花,气冲冲地挥了挥袖子,回身冲着讲堂喊:“都散了吧!老夫得补觉!”
那护卫便收起了笑容,冷冷瞪了一眼,转头间,却看到小七在远处,正盯着他看,目光锋利如刀。
蒋正杰与之对视了一霎,方才各自移开目光。
方才蒋正杰情急之下挡住薛清,也露出了身形步法。
随着欧阳夫子的散了吧,讲堂里,女孩儿们都陆续出了门。
花婶让她们在廊下坐下,每一个人发了一块碎布,教她们做些简单的针线活儿。
薛清无聊,走过去一个个的看,偶尔指点了几句,还闲聊几句。
“你叫什么名字?”
“几岁了?”
“绣得还不错。”
在一个头上扎红绳的女孩旁边,薛清停下来,问道:“你又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怯怯地答道:“叮当。”
“几岁了?”
“十岁了。”
薛清点点头。
花婶在一旁笑道:“这些孩子胆子小,没见过什么世面,见到小姐拘谨得很。”
白微恰好碰过一盏甜汤过来:“小姐,要喝一碗燕窝吗?”
薛清随意看看:“我不渴,就赏这叮当喝了吧!”
叮当怯生生看了花婶一眼,颤巍巍接过来,结果手一抖,撒了自己一身。
“哎呀!你这孩子!”花婶呵斥。
薛清笑了:“算了算了,”她低下头拉住叮当的小手,“衣服脏了,姐姐帮你去换一件可好?”
花婶连忙上来:“哪有麻烦小姐的道理?”
薛清摆手:“没关系,反正我也闲着,你这里照顾其他孩子,我正好也走动走动。”
花婶不依,拉着叮当的胳膊:“这可哪里敢?”回头招呼黄管事,“老黄!老黄!你过来伺候小姐!我去去就回!”说完,等黄管事过来,她强拉着叮当去换衣裳。
薛清眨了眨眼睛。
不一会儿,换了一件差别不大的衣裳,花婶拉着那叫叮当的小丫头回来。
嘴里还惋惜着:“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那燕窝能是等闲人家吃得起的?偏生被你这小妮子浪费了!”
薛清笑出了声:“倒也没那么金贵!”回身嘱咐了一声,“五哥,今日大家都辛苦了,替我多准备几碗燕窝,给掌事大人他们晚餐加个菜,补一补!”
后面的裴五哥“哎”地答应。
花婶眉开眼笑:“多谢小姐!让我等也享了口福!”
待到天色晚了,薛清带着一行人回了客栈。
葛工头儿看看天色,招呼大家:“今日就到这吧!收拾收拾歇工!”
田大凑过来:“葛头儿,你看咱们这么多材料堆在这,若是失火,可不得了!我今日看着这慈幼局乱糟糟的!要不,咱们晚上留人,看着点?”
葛工头犹豫。
要说这慈幼局确实,孩子多,今天就鸡飞狗跳的闹了一回。若是半夜哪个顽童再发了疯,扔个小火苗,这里满地的木材木板……
田二也凑过来:“葛头儿!我们哥俩愿意留下来值夜!”
葛工头依旧犹豫:“我倒可以跟管事说说,确实防火重要。可是没有屋子让你们休息啊,你们乐意?”
田大一副不以为然:“葛头儿你这话说得!我们哥俩都没甚经验,可你都能个干活的机会,值夜算什么?我俩年轻!就该我们留下!”
田二嘻嘻笑着:“葛头儿放心!我哥俩一晚上眼睛都不带闭!”
“那好吧!辛苦了!”葛工头儿拍拍二人肩膀。
没经验是没经验,但是工钱少,还挺勤快。
薛清在烛火下,想着今日在慈幼局所在所闻。
丁掌事,五十多岁,为人势利,见风使舵。
黄管事,六十多岁,做事殷勤,颇有眼力。
花婶,五十多岁,外表和蔼可亲,可细细观察,手黑心狠。
欧阳夫子,七十多岁,嗜酒如命,好色糊涂。
杨大夫,四十多岁,医术高明,为人稳重。
厨灶杂役翠花,十六七岁,今日一直在埋头干活,竟没说上一句话。
小厮小七,十**岁,话也没有,但是似乎身怀武功。
香园若是来寻亲,从年纪上来看,丁掌事、黄管事、花婶、欧阳夫子、杨大夫,均有可能,而且这五个人,都是十年前从北地而来,自慈幼局伊始就在。
翠花小七,才来半月而已。
或许明日可以重点关注一下那个小七。
薛清手指轻敲案面。
五娘闪身进来:“大小姐,那姓魏的,算我小瞧他了!甚是滑溜,寻常人盯不住他。还是我去吧。”
五娘轻功最好,但她如此说,说明那姓魏的商人,也绝不简单。
薛清点头,郑重叮嘱:“盯住就好,自保为首!有异动第一时间撤!”
五娘答应出门。
薛清再敲了敲桌面,又看了看外面的夜色,还是有些担心,回头问:“五哥,你药下得不轻吧?”
裴五哥从身后轻笑:“大小姐放心,不轻也不重。我下的就不是药,是毒,就算是那个杨大夫也察不出来。他们初吃下,只觉得困顿,睡两个时辰,毒就自然解了,不耽误他们自然醒来。”
“怎么如此久还不来?”薛清有些烦躁不安。
钟大安慰她:“大小姐放心吧。虽然田家兄弟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不过遇上大事他们不敢不谨慎,何况正杰也去了,正杰办事妥帖。”
正说着,蒋正杰抱着一团东西闪身进来:“大小姐,来了!”
薛清喜迎过去:“可还顺利?”
蒋正杰点点头:“都睡得沉,就是找人花了些功夫。田家兄弟在那边看着门呢。”
放下那一包裹,是个紧裹的被子,扯开被子,露出一个女孩儿的头来,头上扎着红绳,正是那个小叮当。
放心吧,已经写了十几万字了
好几个案子了
慢慢发
因为是单元文,所以也别担心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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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周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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