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摇了摇她，只见她双颊潮红，轻鼾不止，怎么也叫不醒。
“不太对！五哥你来看看！”薛清皱眉。
裴五哥挤进来，翻开眼皮瞅了瞅。
“大小姐，这可比我的毒歹毒多了，”裴五哥冷笑，“给小孩子吃这药，真是丧良心！”
他拿出一个小瓶，捏开小叮当的下颌，往里灌了一点儿。
没多时，小叮当悠然醒转，一睁开眼，立时挣扎吓得要尖叫。
薛清一下子捂住她嘴：“别怕！是我！”
她把脸凑过去：“你瞧瞧！”
看小叮当虽然颤抖，却稳定了一点儿，薛清松开了手：“别怕。白天没找到机会跟你说话，没办法，只好晚上把你偷出来了。”
小叮当颤巍巍带着哭腔：“姐姐……你……你不是妖怪吧……”
薛清微笑安抚：“姐姐不是妖怪，你忘了？是你给姐姐写了纸条？”她抖了抖手里那张写着歪扭扭字的纸团。
小叮当双眼一亮：“所以姐姐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薛清轻轻抱抱她：“姐姐一定尽力。”
小叮当要哭又忍住：“香园姐姐果然没有骗我，真的会有人来救我们！”
“香园？你认识香园？是她让你找我？”薛清惊讶问。
小叮当双眼亮晶晶：“香园姐姐说，只有特别大的大人，才能救我们。我就问她，什么叫特别大的大人，她说就是最有钱最有权的人。我那天看见姐姐你，是我见过最最富贵最最好看的人了，我猜你一定就是香园姐姐说得，那个特别大的大人。”
薛清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你真聪明。”
薛清依稀明白香园说的是什么意思，时间紧迫，却没法解释，只是问：“你跟姐姐说，这个救命，是什么意思呢？”
“当然是，把我们从妖怪手里救出来！”小叮当理所应当地说。
“妖怪？真的有妖怪吗？”薛清诧异。
小叮当一本正经地点头：“当然！香园姐姐就是被妖怪害死的！还有弥生，姐姐你今天见过弥生了，他就是遇见妖怪才变疯的！”
“弥生不是天生就这样吗？”薛清皱眉问。
“当然不是，弥生一向聪明得紧！他会用草编东西，小虫儿啊小狗儿啊，会编好多好多，可好看了，”小叮当急着解释，“他是被送给妖怪之后，才疯的！姐姐，我也快被送给妖怪了！我的头绳换成绢花的时候，就会被送给妖怪！香园姐姐说我快来不及了……”她急得要哭了。
薛清摸了摸她头上的红头绳，原来这头绳还有这个意思。
“别哭，你告诉姐姐，你见过妖怪吗？”
小叮当忍住眼泪：“我没见过，其实我们都没见过。弥生见过，弥生就疯了。我听那些戴绢花的姐姐说，她们也没见过。她们就是觉得，睡着睡着，就好像腾云驾雾了一般，就好像我今晚这样。然后，还会很疼很疼，第二天也会很疼，有的姐姐第二天醒来，身上会有伤，可能还有血……”
她喃喃道：“有的姐姐，被送给妖怪之后，还能回来。有的姐姐，就再也回不来了。花婶说她们找到了人家出去了，我知道，她是骗人的……找到人家，怎么会什么东西都不拿？我姐姐就这样走了，连她最爱的络子都没拿……”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但是还是坚持说下去：“我们都没见过妖怪，但是香园姐姐见到了！她告诉我她见到了！但是她打不过，她打不过……后来她说，她虽然打不过妖怪，但是她会想办法，找大人来打……可是她就那么死了…… 被妖怪害死了……”她捂住嘴，终于流下了眼泪。
薛清压住心里的翻腾，又问：“你们每天晚上都睡得这样熟吗？”
小叮当眨了眨懵懂的眼睛：“每天睡前，花婶都给我们喝安神汤，说喝了睡得好，长得快。香园姐姐倒是说过，不让我喝，可是，我没办法，我力气小，我不喝，花婶和黄管事会抓着我灌下去。我没办法……”
“你没错，你没错……别怕……”薛清轻轻抱了抱她，安抚她。
薛清又问：“香园姐姐死的事，你可知道一二？”
小叮当瞪着眼睛点头：“知道！我亲眼看见的！我们都看见了！”
薛清急忙点头，鼓励她说下去。
“那天，我们早上起床，正要去饭堂吃饭，就听见有人说，快看！我们抬头看，就看见香园姐姐，站在那么高的屋檐上，就像个仙子一样！然后……然后她就跳下来了……”她想起了那天的情形，眼睛里全是惊恐。
薛清知道问这个会让小孩子害怕，但是没办法，她只能问下去。
“然后呢？”
小叮当抬起头看她：“然后，地上就开了那么大一朵红花！我当时，还以为香园姐姐是不是变成花了，后来，听其他姐姐说，香园姐姐死了，手里还捏着一个没做完的香囊。”
“香囊？”
“是啊，后来，我偷听花婶和黄管事说话，说香囊里是香园姐姐的遗书，就写了一句话，世间多妖怪……姐姐你看，果然是妖怪害死了香园姐姐！”
薛清思考了一会儿，又问：“当时，黑楼上，真的没有别人？你可看仔细了？没有别人推香园姐姐吗？”
小叮当坚定地摇头：“没有！就她一个人，就那么低头看着我们，然后忽然就跳下来了。”
薛清捏了捏额头，低语：“为什么手里要拿一个没做完的香囊呢？”
“因为香园姐姐最爱做香囊了！”小叮当快速地补充，双眼闪亮，“她死之前，刚刚做了三个给我！还偷偷说让我放好，谁都不能给！只能给将来的大人！姐姐，是不是要给你？”
“是啊！是啊！是给我！”薛清马上点头。
“那我明天悄悄拿给你！”
薛清拍了拍她，柔声问：“小叮当，姐姐不但要救你，还要救慈幼局其他所有的孩子，所以，姐姐现在还要把你送回去，你要当作无事发生一般，今晚的事谁也别说，姐姐会让人一直看着你，不让妖怪把你抓走。你怕不怕？”
小叮当咬了咬嘴唇：“姐姐，我不怕！你一定要把大家伙儿都救出来，还要把妖怪都抓住杀了，给香园姐姐报仇！”
薛清郑重答应：“姐姐答应你，一定！”
蒋正杰送走小叮当，屋内众人都是沉默，只觉得胸中愤慨，快要压不住了。
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大人们，一听就全懂了。
“真他妈的不是人！”裴五哥文质彬彬，难得当众爆了粗口。
钟大满脸凶光横肉：“看那个欧阳，就知道都是什么畜牲玩意！大小姐，明日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薛清吐了口气：“先不急，反正咱们现在有人在那，看着不会出什么事。”
她长长叹了口气：“万没想到，香园竟然是为了她们死的。”
香园恐怕是无意间发现了腌臜事，深知凭借一人之力，无法对抗，便想以死，令世人瞩目。
她说的大人，应该是官员的意思。
可是慈幼局这么多年，难道就没官员知道其中的肮脏吗？
薛清睡得很晚，早上还没睁开眼，就依稀听到田大在弹窗户：“快告诉大小姐，慈幼局出事了！”
薛清一下子就挣开了双眼。
急匆匆赶到慈幼局的时候，天色还不过是蒙蒙亮。
丁掌事、黄管事、欧阳夫子、杨大夫，都愣愣地站在仓库门前，面朝仓库门站着，翠花则蹲在一边，双手抱头，全身颤抖。
薛清快步走近，问：“出什么事了？”
众人呆呆回头看她，似乎一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薛清皱眉，抢身走近仓库门。
仓库门是向内推的，此刻半开着，在门内侧地上，斜躺着两个装满半人高麻袋，正是窦老爷捐赠的物品。
薛清抬头往里看。
房梁上挂着麻绳，绳子打了一个环，环上吊着一个胖胖的身体，脸半垂着，以前的笑容和酒窝，都没了，唯有狰狞的铁青色，露出一点点红色的舌头。
是花婶。
“自尽，是……是自尽……”身后，传来丁掌事有气无力的声音。
薛清慢慢回身：“怎么确定是自尽？”
丁掌事指了指蹲在地上浑身发抖的翠花。
翠花从胳膊上抬起脸，满是惊恐和仓皇。
翠花是不住在慈幼局的，她每天早上最早来，帮花婶起火烧水。
今天如常来了，却没见到花婶人。
去花婶的卧房，却也没发现人影。
四处寻找无果，终于想起来去仓库。
仓库内外都是无锁的，可是翠花一推之下，却感觉门内似有阻挡，难以推开。
使全力推得门半开，就看见了花婶吊死在了房梁上。
翠花被吓得尖叫出声，勉强拖着双腿，上楼到丁掌事房间，去叫丁掌事。
叫醒丁掌事，两人下去，又看花婶尸体，然后惊醒了药局里的杨大夫，几人再分别叫醒了二楼的欧阳夫子、和住在一楼讲堂后面的黄管事。
然后就是如今的场面了。
田大田二昨晚一直盯着一进的女孩儿们，早上听到二进的动静儿，发现出事了，就赶紧去通知了薛清。
“小七呢？”薛清忽然问。
丁掌事好像一时不能理解她的话，过了一会儿才说：“啊，他昨晚就跟我请辞了，说再也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