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的仵作,下了井,然后一件件地抬出了井口。
除了弥生,都是白骨森森。
田二在井下摸到的,就是这些白骨。
都是幼童的白骨,有男孩儿,也有女孩儿。
甚至有的尸骨上面,还留有骨折的痕迹。
是被虐杀的。
只有弥生,还没来得及化成白骨。
弥生一身**,那身上留下的痕迹,令铁石心肠的钟大,都流下了眼泪。
抬弥生出来的时候,燕七抬手,挡住了薛清的眼睛。
他低低说:“别看。”
薛清却躲开了。
她没有回避,低头看了。
表面上看,她很镇定,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甚至没有眼泪。
她只是脸极其的白,白到近乎透明,连嘴唇都是惨白惨白的。
燕七忍不住说:“不怪你!怪我,是我失职了!”
薛清摇摇头:“是我。是我,把妖怪想得太简单了。我没想到,小妖怪背后,还有老妖怪。是我,太天真了。”
看着最后的白骨,都被抬出来了。
薛清抬头,静静地看着燕七,然后说:“抓住他。”
燕七带着一群捕快,暴风般冲进了前厅,将坐在那喝茶的丁掌事和杨大夫,吓了一跳。
丁掌事大怒:“燕大人,我虽然给六扇门面子,但你们也不能在我这里肆意妄为!”
燕七简直是满脸狰狞:“丁大人,在你们慈幼局后园的枯井里,发现了多具幼童骸骨,死状惨烈!包括弥生!你有什么话讲?”
丁掌事一脸诧异:“真有此事?怎么可能?”
燕七冷笑:“丁掌事,你们慈幼局那些肮脏事,我说了都嫌嘴脏!你现在还不承认吗?”
丁掌事大声咆哮:“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丁掌事,”薛清走了进来,镇静地问:“慈幼局这么多年,有孩童不断死去,都说火化了,看来没火化的,就都在这后园井中。那慈幼局总有孩童的档案簿子吧,在哪里?”
“这些都有黄管事负责,本官不知!”丁掌事嘴硬到底,推到死人身上。
薛清道:“幼童遭受凌辱虐杀,现有弥生尸体为证,你抵赖不了!”
丁掌事眼珠一转:“欧阳啊!都是欧阳干的!你们不是抓住他了吗?”这是打算弃车保帅。
燕七忽然“哈哈”一声狞笑:“掌事大人不会真以为六扇门半点儿手艺没有吧?你不招,没关系,我们可以把刑部的三**刑、七十二小刑给你挨个试一遍!好你是条汉子,你还不招!那我就把你送进死囚大牢里,”他皮笑肉不笑,“那些家伙,最喜欢你这样凌虐幼童的犯人,一定会让你,感、同、身、受!”最后四个字,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丁掌事听得打了一身冷战,他颤抖着,拿起身边那杯茶,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
“怎么样?你想想,是好好的认了,痛快的上路,还是,要享受一下我给你安排的特殊待遇?”燕七恶狠狠地盯着他。
“我……我……”丁掌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忽然一口鲜红的鲜血喷出来,软软瘫倒在椅子上。
“啊呀!”杨大夫一步抢上前来,一针扎到了人中穴。
裴五哥也抢上来,搭脉,看了看眼睛,站起身,冷笑道:“微毒,装的。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南疆蛊毒,看着吓人而已,性命无虞。”
燕七暴躁喝道:“既是装的,拖下去!”
“哎!”杨大夫上前一步,双手拦住,苦笑道:“燕大人,他就算再罪大恶极,毕竟也只能算嫌疑,他还算是朝廷命官,就给他些体面,等他醒来吧!”
燕七刚要出言反对,却听见身边薛清淡淡回了句:“好。”
杨大夫深深一礼:“多谢小姐,杨某感激不尽。”
燕七回身问:“那怎么办?难道咱们要在这陪着他装晕不成?”
杨大夫呵呵笑了,对薛清道:“小姐,不是应该还有话要说吗?”
薛清问:“比如呢?”
“比如,”杨大夫摊了摊手,“花婶到底是不是自尽?黄管事又是如何死的?这些人是不是都是丁掌事杀的?这些,大家都很想听。既然有时间,小姐不妨细细说来,解我等之惑。”
薛清点了点头,回身找了把椅子,坐下。
“花婶,黄管事,都不是自尽。”
杨大夫问:“花婶之死,是否自尽,还算是有疑问,可是黄管事,却是众目睽睽之中,自行坠下的,并没有人推他。”
薛清道:“我跟燕七现场勘验过了,黄管事腰间有蹭到黑漆,与黑楼七层飞檐瓦片上的黑漆相同,所以,他是晕了之后,被人带上黑楼,横放在飞檐上的,因为他有严重的畏高症,所以他早上一醒来,发现身处高地,自然神晕目眩,无需人推,也会自行掉落。”
“哦?那他是服下迷药了吗?”杨大夫问。
薛清淡淡回答:“可能是迷药,也可能打晕。不过,要是想让他在该醒来的时候,准确的醒过来,金针刺穴也可以做到,比如神鹤点头。”
杨大夫点头:“可惜,老夫不会神鹤点头。”
他继续问:“那花婶呢?密室之中,上吊自尽,脚下却无一物,是否真的是鼠妖所为?”
薛清道:“其实,这倒是一个很简单的手法,只不过,我们都被一叶障目了。要不,我们移步仓库吧!”
燕七道:“原来你已经解开了!”
他吩咐人,眼都不许眨地看住丁掌事,然后一行人去了仓库。
仓库里,跟那日的情形差不多。
薛清环顾四周,淡淡叙述。
“那日,翠花来到仓库,推门,却发现门后有障碍,她使劲,推开一半,看到了花婶的尸体。然后,她惊慌失措,离开了这里,去找了丁掌事。”
她回身问杨大夫。
“我听说那日,大家到这里的先后顺序是,翠花,叫醒丁掌事,两人下楼,然后来了听到动静的黄管事,然后是杨大夫,最后是欧阳夫子。大家都是站在门外,看到的尸体,对不对?”
杨大夫点点头:“确实如此,小姐记性真好。”
薛清环顾仓库四周:“这里,没有窗。门又是被两个麻袋从内部挡住的。一眼能看穿,也藏不了人。所以,这里成为了密室,那凶手又去哪儿了呢?”
杨大夫笑了:“小姐,我们在等你解惑呀!”
薛清点点头:“要我说,凶手,凭空消失了”
众人都愣住了。
薛清笃定地重复:“凶手不是鼠妖,但却凭空消失了。其实这招我也会,请大家出门,数到二十再进来。”
众人依言出门,关上门,燕七面对在门前,大声数着。
“一、二、三、四……”
他数得不急不缓,声音洪亮有力。
门内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越快到二十,他心里却有些惊慌起来。
若是她真的消失了,那怎么办?
她还会出现吗?
她若是再不出现,可怎生是好?
胡思乱想中,二十已到。
“我们进来了!”燕七先大喊一声,也不知道是给谁壮胆。
门内没有声音。
燕七轻轻伸手推开了大门。
门内没有麻袋,很顺利的大开。
里面,空荡荡。
薛清,消失了。
众人进来,都仓皇四顾。
仓库内,一切如常。
仓库不算大,一眼可以看到头,确实没有藏人的地方。
仓库内方砖铺地,地面没有任何脚印,也没有任何推拉痕迹。
那几个通气孔,连孩童都爬不进来,淡淡散落着不算多的光线。
仓库里面,归置得整齐利落。
左手边的靠墙放着一排木板搭的格子,一层层放的蔬菜、粮食、油面、干货。
右手边也放着一排架子,上面是开了封的日常物事,布匹、被褥、杂货。
左右边都是开了封的,日常总是取用的东西。
没打开包裹的,都堆放在正对面的那面墙下,除了几个箱子,堆着二十几个麻袋。
窦老爷送来的麻袋,个个半人高,装得鼓囊囊的,袋口紧扎,还带着大红花,红花飘带上写着捐赠人的姓名。
但是那些也绝无藏人的间隙空间,若是蹲了一人,会非常醒目。
白微忍不住焦急叫了声:“小姐!”
“停!”燕七忽然大喝了一声,举起右手。
他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
燕七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待到他睁开眼睛,再仔细环顾了四周,然后大踏步往墙角一个麻袋走过去。
刚才,还没有这个麻袋呢,这是多出来的一个!
可是袋口是扎紧的。
燕七粗鲁地扯开袋口,还扯掉了那朵大红花。
“哎呦!”袋子里面,冒出了薛清的头,“你好厉害,这么快就发现了!”
众人一下子围了上来。
“这怎么扎起来的?”燕七指了指地上那朵红花。
“很简单,”薛清不忙着出来,站在麻袋里解释。
“将麻绳,穿在针上,依次穿过麻袋口,预先留出差不多系紧的长度。两边,都留下线头,穿了一圈之后,人在袋子里,只需要拉扯两根线头,喏,麻袋口就系紧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这就是人在袋子里,自己把袋口封死的办法。”
白微恍然大悟:“普通平针!”
薛清点头:“就是普通平针。当然,重要的是那朵缎带大红花,把那朵花,做一朵假的,提前缝在系紧位置的外侧,这样从里面拉线头,束紧后,那朵大红花起到遮挡的作用。因为每一只口袋都是用这样醒目的大红花系紧的,所以大致看过去,就不会有怀疑。”
她跳出来:“这是朱砂昨晚熬夜为我作的!”
白微撅嘴,怪不得昨夜她们两半夜不睡觉。
燕七点点头:“所以,那日翠花发现尸体后,跑开去叫人,其实凶手就藏在仓库里面,等到翠花一走,凶手就赶快离开。”
薛清道:“是,我只是好奇,”她转身问杨大夫,“凶手怎么能料定,翠花会去二楼喊丁掌事,而不是去喊一楼的人呢?一楼的人不是到得更快吗?”
杨大夫捋了捋胡子:“一楼住着我和黄管事,我住在药局里,每日睡不足,谁敲门也不开,所以他们都知道。而黄管事,他住在讲堂后,距离不比二楼的丁掌事更近,所以凶手也不怕她去找黄管事。只要她进了讲堂,或是上了二楼,凶手都能离开。”
薛清望着他,道:“所以,如果翠花是第一时间去了药局敲门,而没人开门,她也不会怀疑,只会第二选择,再去讲堂或二楼,凶手还是有机会从容离开。”
杨大夫微笑点头。
“所以,你是承认了你是凶手?”燕七冷冷地盯着他问。
杨大夫微笑着捋了捋胡子:“时间差不多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前厅吧,掌事大人快醒了。”
燕七皱眉还没多说话,薛清点头:“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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