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美雯继续道:“看罗二妹妹的神色,大夫人已经私下里提前跟你暗示过了吧?其实,这也是常理。楼氏已经嫁给了罗家大哥哥,楼、罗已经联姻,站在楼家的角度,没必要再娶一个罗家女儿进门,反而跟姚家联姻,才是正途!”
袁美雯冷笑:“所以啊,别看罗二妹妹整日与姚金兰厮混在一起,其实心里真怎么想的,谁知道呢!”
罗云华低头默默垂泪。
罗云芷看不下去了,低声劝道:“袁姐姐,何至于此?”
袁美雯却道:“我自知,耿直惹人嫌。别说大夫人了,便是你们两个,平日在大夫人面前,也没少说我的坏话!”
罗云芷沉默了。
大家都知道罗世远喜欢袁美雯,可是罗家姐妹,确实都不喜欢素来清高的袁美雯,不想有这么一个性子的嫂子,所以平日在大夫人袁氏面前,没少给她上眼药。这也是袁氏一直不同意罗世远娶袁美雯的原因之一。
自古嫂子和小姑子,就是矛盾重重。
袁美雯冷哼一声,斜睨罗云芷:“你莫要装好人。你且自己说,你就不恨姚金兰吗?”
袁美雯这是破罐子破摔了,索性都得罪个够。
“罗云芷曾有一门很好的亲事。但是,媒人上门那天,罗云芷恰好过敏,脸上出疹子,没有出来见面。那媒人便私下里到处打听,打听到姚金兰的时候,她竟然来了句天生如此!结果媒人还以为罗大妹妹是天生破相,就此推了亲事!”
姚金兰又插了一句:“姚金兰也是自己不修口德,多嘴多舌。她本来意思是,罗大姐姐是天生过敏,结果说了句天生如此,令媒人误会了!”
罗云芷嘿嘿冷笑数声,比起姚金兰,心里更是恨极了袁美雯。
薛清点了点头:“听明白了,豪门是非多呀。”
她总结了一下:“这姚金兰还真是处处树敌。”
袁美雯因为母亲过世和婚事受阻,恨她。
罗云华因为彼此是情敌,恨她。
罗云芷因为被她无意一句话毁了亲事,恨她。
罗世远因为袁美雯,恨她。
姚金枝是她自己的嫡姐,更恨他。
“还有我那个二姐姐,”薛清一指角落里那个莫名沉默的薛珍雅,“脾气暴躁冲动,与姚金枝姐姐如此亲密,说不定为人强出头,打抱不平也有可能!”
薛清探头问陈致礼:“致礼公子同她可有仇?”
陈致礼轻轻一笑:“让你失望了!我来了江陵府才认识她,才知道姚家,从无仇恨。”
薛清微微阖目思考。
不问都不熟,一问都有仇。
可是每个人都不承认动过刀子啊。
那刀子……
她似乎漏掉了什么。
什么呢……
她忽然双目一亮,快步走到佛案前。
那上面摊着的,是那假刀真刀的容器,黄夫子的那幅狂草。
她拿起来仔细看,翻来覆去地看。
忽然低声唤了声:“陈致礼,你过来!”
陈致礼心中叹息,每次让他出苦力的时候,都是直呼大名,连个公子都不叫,哥哥就别想了。
“三妹妹有什么事呀?”陈致礼故意这样叫薛清。
薛清却没注意,拿那副字,给陈致礼看。
“我对狂草向来不行。你来看看,这幅字,可有什么异样?”
陈致礼拿过来,上下看了几遍。
他伸手,指着一个小小的墨点:“这里有问题。”
薛清凑上去,眯起眼睛看,那个墨迹,不过几毫厘长,又细又淡,在墨迹淋漓的狂草笔触中,毫不起眼。
她狐疑地望向陈致礼,可是陈致礼很笃定。
“这个墨迹,绝不是这副狂草该有的笔触。而且,你仔细看,它并非墨迹,它似黑,实红。”这样小的痕迹,还夹杂在一大篇狂草里,除了陈致礼,天下在没有第二个人能找出来了。
“血迹!”薛清一瞬间,双眸璀璨生辉,堪比明月当空。
薛清缓缓回身,望向角落里,一直沉默无语,仿佛小透明一般的薛珍雅,微笑和缓道:“薛珍雅,把手伸出来。”
薛珍雅猛然听到自己名字,浑身一震,仿佛一下子从幻境中惊醒一样,回头,茫然看向薛清,又看到,众人的目光,都直勾勾盯着她。
她浑身一抖,缓缓伸出右手。
此刻,薛清已经轻盈地走近了她,笑盈盈道:“ 不是右手,是左手。”
薛珍雅,微颤地伸出左手,手指上卷着手帕。
薛清一下子把手帕拽了过来,然后握住薛珍雅左手食指,高高举起:“二姐姐,你的手指,是怎么受得伤?”
这一下,众人也都看清了,齐齐“啊”地惊呼了一声。
薛珍雅的左手食指,有一道浅红色长条伤疤,很小,未愈合,看来是新伤。
薛清微笑:“你是因为手指受伤了,所以才不上香,对吧?”
薛珍雅努力想抽回,却抽不回来,只是喃喃解释:“我……今日上午做女红的时候,受得伤!”
薛清摇了摇头,歪头看了看那伤口:“做女红受的伤,乃是针所刺,绝不是这种长形割伤。你这是被刀所伤。”
她微微一笑:“你动了画轴?拿了真刀?右手拿刀还用左手食指试了一下刀锋?所以割伤了自己手指?你把刀匆忙卷回画轴的时候,残留在刀尖的那一点血,在狂草中留下了一点血痕?”
这一连串问题,看似问题,实则是答案,把薛珍雅问得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众人却齐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姚金枝忽然大哭起来:“不不!都怪我!都怪我!不怪珍雅!若不是为我出头,珍雅绝不会做这种事!……是我干的!对对对!是我干的!我认罪伏法!不要抓珍雅!”
众人脸上又有释然,又有惋惜。
他们跟薛珍雅处了几日,都知道她是一个难得的单纯之人,虽然脾气直一些,却不是个坏人,有时,甚至可以说是,傻得可爱。
没想到,还真是傻啊。
居然为了姚金枝出头,打抱不平,冲动之下,换刀杀人!
薛珍雅环顾四周,看着众人看向她的目光,那种笃定那种可怜,已经给她判了罪了。
她直愣愣,忽然哇地大哭:“不是我!真不是我!”
姚金枝还在哭泣:“珍雅!姐姐害了你!是姐姐害了你!你放心!到了公堂之上,姐姐愿意与你共同担罪!”
薛珍雅只觉得五雷轰顶:“姚姐姐!真不是我!你要相信我!”
可是,看到大家的眼光,她都快绝望了。
因为,她是真的,说不清楚。
薛清背负双手,冷冷看她。
“你不是说你今日没去过荣宝堂吗?”
薛珍雅哭着说:“我今日没去,我是昨晚去的!”
大家都“哦”了一声,原来她是昨晚去换的刀啊。
她承认了。
薛清叹了口气,回过头,对大家镇定地说:“不是她。”
“什么?”众人都是一愣。
薛清点点头,重复了一遍:“不是她!”
薛珍雅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一下子抓住了薛清的胳膊,激动地大喊:“你信我?对不对?你知道不是我?对不对?”
薛清回过头,微微一笑:“我知道不是你。”
姚金枝愣了一下,擦着眼泪道:“你们都姓薛,你自然是偏信她的。”
薛清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这个逻辑,特别简单。如果,真是薛珍雅换的刀,那么,作为换刀人,她自然知道,哪一把是真,哪一把是假。她又何必,要拿自己手指头去试刀呢?”
“那她会怎么试?”罗云华呆呆地问。
“不试,或者,随便往身边什么案上多宝格上一戳,不就试出来了?”薛清一摊双手,轻松道。
众人沉思起来,以己度人。
姚金枝试探问:“或许,她是不小心割伤的……”
“她右手握刀,左手持画轴。怎么都不会不小心割道左手食指吧?”薛清撇了她一眼,姚金枝便不在说话了。
“三妹妹,那到底真相如何呢?”陈致礼问。
薛清回头问薛珍雅:“说说吧,这回说真话。”
薛珍雅感激地嗯了一声,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她那晚,听到这个计划时,感觉完美无瑕,异常精彩,以至于睡不着觉。
她一直想着,那假刀,到底是什么样子,怎么会一刺,刀刃就回缩进去?
姚姐姐跟她描述得那么妙趣横生,说得她简直心痒难忍。
越想越是兴奋。
突然又想,自己如果不能提前看一眼那假刀,待到明日计划实施完毕,那假刀定会被黄夫子没收,那自己就再也没有欣赏、乃至亲自试玩一下的机会了。
干脆,趁着今夜……
于是在子时,她偷偷去了荣宝堂,果然如姚姐姐告诉她的,在案上找到了卷黄夫子狂草,展开后,里面有一只雪亮锋利小刀。
对了,姚姐姐还说过,这假刀和真刀一模一样,唯有试验才能分辨。她就拿左手的食指,杵了一下刀尖儿。
哎呦,好疼啊,并没有缩回去啊。
薛珍雅大惊失色,不敢再试了,赶紧卷了回去,放在案上,趁天黑无人回了自己住所。
回去后,她的心还一直砰砰直跳。
也说不定自己力道不对?或者假刀机关失灵?
她不敢多想,不敢多问,只当自己做了个噩梦吧。
结果,今日在浮云观,突发此事,当时她就吓傻了。
想说,更怕大家不相信她。
她只能不断麻痹自己:就当做了个梦吧,可能这真是个梦……
听罢后,薛清一笑,向众人说:“看吧,她只是单纯的蠢而已。”
姚金枝一脸狐疑:“若是……她撒谎……反正也无人证……”
也有人点头,同意姚金枝的说法。
毕竟,刚才盘了一遭时间和动机,大家都没有谁承认,也都没有谁有嫌疑。
现在唯一一个有证据、有嫌疑的,就是薛珍雅。
可是,此时有人,轻轻举起了手。
罗云芷悄悄举起了手,难为情地道:“对不起,我刚刚撒了谎了。但是此刻我若不说,就真叫薛二妹妹被冤枉了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