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安早早起来,自己穿好了暗绿窄袖短袄,脚踝收拢的长裤,蹬一双谢妈妈做的长骑靴。
长发高高束起,露出英气的五官。
谢琦推开窗。
天空是纯粹高远的宝蓝,金辉泼洒,光线锐利而清澈。
“今日天气真好,安安。”
她雀跃地回头,不知何时孔安已站在她身后。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孔安身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斑。
她眉目大气舒展,眼神蓬勃清透,一身劲装染着粼粼金光。
谢琦呆住。
孔安不由分说地回她一个爽朗明亮的笑,照亮了屋内。
“是不是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孔安财迷道。
谢妈妈在一旁替她整理衣服,叮嘱她不要逞强。
人多手杂,弓箭无眼,不似儿时在历山猎雀。
“老婆子我年纪大了,不在乎输赢,只盼你们都像小麻雀一样,每天平平安安回到这个屋子来。”
孔安不愿听她自苦,大手一揽,抱起惊呼笑骂的谢妈妈转圈。
“打猎对千金小姐来说是玩乐比赛,对我来说可是谋生手段。”
“必不能输。”
“没大没小!”谢妈妈眼睛笑成两条褶皱,浮肿的手握拳捶打孔安。
“夫人来了。”外院的丫头进来通传。
欢声笑语的房间霎时落针可闻。
箫氏带着身着红色劲装的孔珍,身后跟着两个嬷嬷和四个小丫鬟。
“娘知道两个女儿今天比赛,特意令大夫准备了益气补血的药。”
“命人在厨房熬了整整一夜。”
嬷嬷将白瓷碗的盖子打开,呈到孔安面前。
孔安摸摸手臂,觉得有些倒春寒,让谢琦将玄色外袍替自己披上。
“珍珍已经喝了,娘不能偏心,这一碗特意给你送来。”
“娘怎么能说自己不偏心呢?”孔安修长有力的手接过嬷嬷手中的药碗。
箫氏脸一白,眼神锐利。
“我是娘亲生的,妹妹是产婆的女儿,娘你难免会偏心我,对吗?”
孔安对她一笑,抬袖慢慢饮尽。
箫氏见目的达成,没与她多话,慷慨走人。
“你喝了?”谢琦惊慌地问。
“你摸摸这是什么?”
孔安将浸湿的长袖递与谢琦,两人对视一笑。
孔安拿清水漱口,又拿木条刮着发麻的舌头。
下毒都这么明显。
真是不尊重人。
谢妈妈在一旁叹气:“夫人是你母亲,怎么会害你呢。”
正因为是母亲,对女儿的恨意便更难被发现。
这碗药的确不会害了孔安的性命。
但是前世的孔安,喝了之后身上发红发痒,脸肿成猪头。
因是箫氏第一次到自己院子,第一次关心自己,她受宠若惊,将药渣都喝了干净。
后来她错过比赛,躺在床上瘙痒难耐,心如刀割。
——为何,为何娘要这么对我。
“今日荣兴街被马攻占了,黄的白的黑的红的,都是马。”
谢琦掀开帘子,描述前面已经堵成长龙,水泄不通。
“我去你丫的!”
“这是我们陈家表小姐的马车,你们敢不让!”
“我王家怕你嘛。”
不过半柱香,车厢外传来喊爹骂娘的狗吠。
“安安,我们前面一直有马车挤进来。”
京朝门阀世家众多,权势最大的是陈王谢三家。
孔大老爷不过是一四品小官,她们的马车自然谁都可以挤。
“生气,就不能自己起早一点嘛,非要抢别人的路。”谢琦低声怒骂。
谢妈妈斥责:“别惹事。”
“无妨,谢妈妈,我不仅想骂人我还想打人呢。”这要是迟到不能进入赛场,那她的努力全白费。
委屈的谢琦笑出声,对孔安偷偷眨眼。
马蹄久久不动。
新来的马夫是个年轻小伙,第一次上工,心里焦急,生怕自己误了主子要事。
恰逢一高头大马直直挤了过来。
他不懂人情世故,对挤过来的马夫喊道:“都在排队呢,别挤。”
孔安听见来人大骂,预感要出事,忙掀开帘子。
只见高头大马车厢后钻出几个侍卫,将小伙扯到地上,对他一顿拳打脚踢。
孔安怒声喝止。
那华贵车厢内传来慵懒的冰冷声线:“不好意思打了你的马夫。”
对方的马夫高高在上道:“给脸不要脸,现在最好快些滚开。”
随后那马夫纵马直直朝地上无力爬起的小伙踩过去。
“快跑啊!”路人惊叫,都以为小伙要血溅当场。
孔安眼疾手快地抱起他闪身躲到一旁。
小伙头上一个碗大的伤口,血泪糊了满脸。
他心里又恨对方仗势欺人,又怨自己年轻不懂事惹出杀身之祸。
辛苦寻来的差事没了,还落得一身伤。
“主子我……”他哽咽开口,百感交集。
“不怪你,这钱你拿着找个郎中处理伤口,我办完事回来寻你。”
孔安将钱袋子递给他,自己转身回到车厢。
小伙打开沉沉的钱袋一看,竟是满满黄金!
他这是遇上了活菩萨,他像个孩子在街角仰头大哭。
“你们随我下车。”孔安叫上谢琦和谢妈妈。
她带着两人穿过人声鼎沸、摩肩接踵的长街,拐过街角。
长公主看着公主府院里站着的三人。
利落装扮、五官锐利、风尘仆仆的孔安和身后的一老一小。
“何事?”
“我来帮公主一个忙。”
秦佩楚嗤笑,若不因孔安是自己侄儿的贵人,她都不会请她入府。
她以为孔安找自己定是挟恩图报,没想到如此大言不惭。
“那紫檀犀角弓是您外祖父送的及笄礼,您定不舍落入他人之手。”
那角弓并不是公主主动拿出来的,是秦佩楚马赛输给太子,又被太子用来作为此次比赛的彩头。
“我可以帮公主把角弓赢回来,只要公主将我送入赛场。”
“就凭你?”秦佩楚站在台阶上俯视她。
这半个月孔安身形壮实了一些,身着劲装利落帅气,不似初见孱弱。
“不如一试。”孔安挑眉,回望秦佩楚。
号角声低沉悠长,几百束围绕皇家猎苑绽放的白日烟火在空中整齐坠落,角逐开始。
身着玄衣、身佩金羽的华耀官人骑着赭白色骏马遥遥领先。
远远望去,如同一团裹着火焰与霞光的祥云贴在地面飞驰。
其余姑娘虽不可望其项背,但也不甘落后,牢牢拉紧缰绳,挥动马鞭。
形状规则、坚硬如石的马蹄在地面发出清脆整齐的声响。
蹄声如雷,踏碎山河。
这座猎苑如一条盘踞的巨龙,以连绵万里的山峦为骨,借奔流而下的河川为魄。
初入林中,开阔的草场一直蔓延到天际,春日青草碧绿,风吹草低。
而后是泛着碧光的缎面河流,宛如明珠的湖泊。
越往前走,风景不似之前秀丽,而是险峻异常,越发考验骑射技术。
人越来越少,幽暗的山林间,巨蟒般的枝桠交织成骇人的巨大华盖。
人喊马嘶,猛兽低吼。
“你还往前走吗?”孔珍勒住缰绳,询问瑟瑟发抖的好友。
“你呢?”
“我之前见华耀官人的身影朝这里来了,三甲猎物应当就在附近。”
“可是我有点害怕。”
“别怕,我们结伴,互相有个照应。”孔珍冲对方点头以示安慰。
两人谨慎地走进了古木参天的原始迷宫。
华耀官人抬起头,观察太阳的位置和茂密的树叶侧向,辨别方位。
她所寻是一只彩羽梅花鹿,这是一甲猎物。
她放慢了速度,马儿几乎原地不动,一阵风过,她耳朵微动,迅速地朝着东南方向纵马而去。
果然,深绿色的灌木丛中漂亮的鹿角一闪而过。
她狂追而去,马蹄高高跃起跨过障碍物,她用嘴咬着缰绳,拉紧了手中的弦,将弓箭对准了奔跑中的小鹿。
松开五指,后坐力使她微微后仰。
她眯着眼睛,势在必得。
“啪!”金色的羽箭被一只玄铁箭从半空打落。
她沉眸望去,看见一张令人生厌的笑脸。
孔安讨好地笑:“华耀官人,得罪得罪。”
她并未正眼瞧她,只是快马加鞭追猎物,想将她甩在身后。
不料那家伙的马蹄声一直在耳边如影随形。
小鹿如山中的精灵跳到苍朴古树后,一双无辜的眼睛四处张望,丝毫不知死期将近。
华耀官人再次拉满弓,孔安在她身后,比她慢了一步,已经来不及了。
中了!
她的箭射中了梅花鹿的腿跟。
华耀紧绷的唇泛起一丝笑容。
身后的孔安却紧随其后一箭射中它的咽喉。
鲜血喷涌,小鹿挣扎几下后便咽了气。
“华耀官人,这算我的还是你的?”孔安不要脸地打破两人间沉默尴尬的气氛,开口询问。
马背上的华耀,玄色浮光锦长裾,交领、袖口处露出雪银白鹤暗纹,身侧挂着金色箭羽。
她淡淡看孔安一眼,像看一只招笑的蚂蚁。
身为世家女,她不屑于争抢。
她沉吟道:“恭喜你。”
孔安抬手作礼:“承让”,后翻身下马将猎物扛在背上,骑着马一溜烟跑了。
她跑慢了华耀官人反悔怎么办。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