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因有二夫人连夜命人送来的伤寒汤药,孔安的高烧翌日清晨便已经退了。
去祖母院里请过早安,父母,孔珍,孔悟也在。
难得热闹,祖母留大家一同进早餐。
孔安用了一些鸡汁干丝,干贝蒸蛋羹,又吃了两碗燕窝粳米粥。
箫氏见她吃得多,丝毫没有小姐的优雅矜持,不免嫌弃。
只有祖母笑意盈盈,心生欢喜。
席间听孔大老爷提起今年的女子骑艺大赛。
“蝉联五年冠军的是华耀官人。”
箫氏对孔珍宠溺笑道:“我们珍珍也不错,去年也是力压众多华城贵女,跻身三甲,堪为殿军。”
孔珍羞涩一笑回望母亲:“娘您这是自卖自夸,女儿都不好意思了。”
孔大老爷会心一笑:“珍珍是不错,朝中老臣皆夸我教女有方。”
坐在门边的孔安蓦然发声:“爹,第一名的彩头是什么?”
孔大老爷凝她一眼,思衬着回答:“往常奖赏是皇帝御赐的匾额,金银数百两。”
“今年听大人们提,长公主为了鼓励女子习武,额外拿出私藏的紫檀犀角弓和点翠金凤头面作彩头。”
箫氏睨她一眼嗤道:“华耀官人习武多年,又是第一世家陈氏的掌上明珠,名师众多。”
“怎么,你想争她的彩头?”
孔安气定神闲又舀一口糟蒸鸭肝给自己补气血,漫不经心道:“爹,我要参赛。”
大哥孔捂皱眉嫌弃:“少给咱家丢人,骑马、射猎,你一个乡下来的丫头见都没见过这种阵仗。”
孔珍附和:“姐姐,这是皇室办的比赛,关系家族荣誉……”
不待她聒噪,孔安起身,射出手中银筷,穿透纸糊的明窗直直插入走廊中行动婢女的发髻间。
端着托盘的婢女目瞪口呆,大惊失色,案中瓷碗掉落一地。
孔安收回视线,傲然一笑:“孔家有我这位真千金,各位无需自卑。”
“呵——”孔悟冷笑,拽什么,狂什么,装什么。
“好好好。”祖母流露出欣赏的目光,率先为孔安的志气叫好。
“安安毕竟是孔家亲生孙女儿,器宇轩昂,气度不凡!”
假孙女孔珍羞愧不已,面露尴尬。
箫氏见了心疼,又不能忤逆老太太,只得忍气吞声。
她美丽的眸子闪着恶毒的光——得尽快寻个错处将孔安赶出府。
几日后,孔安从苑马寺出来,双腿并不拢,呈罗圈腿。
谢琦忙上前搀扶她,身后的小丫鬟如意提着五彩琉璃灯。
孔安龇牙咧嘴道:“痛痛痛。”
谢琦偷笑:“天不亮你就来马场,宵禁了才回府,能不痛嘛?”
“早也骑马,晚也骑马,赛后难不成要去当马夫?”谢琦笑骂。
却不忍见她眉头紧蹙,俯身替她揉捏疼痛的手腕关节。
谢琦叉着腿走,悄声对谢琦耳语:“我磨裆了,感觉大腿内侧都起泡了。”
“那明天还练吗?”
“练啊。”
谢琦惊讶:“比赛就这么重要吗?”
“无比重要。”
“为什么?”
“因为长公主看不上我,我必须得拿出点实力才能有资格当她的夫子。”
“为什么要当她的夫子?”谢琦心里酸酸的,孔安从宫里回来就老提这个公主。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孔安食指曲弯,敲她的脑袋。
两人闲话家常,不知不觉已经出了马场。
街道行人无几,马车在路边等着,只十余步距离,三人却被一面生小厮强硬拦住。
“我家公子请您去酒肆坐坐。”
黄昏、酒肆、孤男寡女。
耍流氓。
孔安抬起锋利的眼:“滚开。”
小厮也不废话,傲慢抬手,黑暗中紧随而来一群青壮家丁。
孔安让谢琦躲在自己身后,自己预备抬腿踢人,却因疼痛一下捂着裆蹲了下去。
这一蹲,恰好躲过对面那人的左勾拳。
对方夸赞:“好身法。”
…………
“住手!”
马蹄声响彻长街,一白衣公子从马上跳下来,手执长剑,直指那小厮咽喉。
“何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小厮举起双手,奴颜媚骨:“少将军留命,小的也是听令办事。”
白衣公子收回长剑,将狐狸面的奴才踹到在地“你主子是谁?”
不料一声哨响,几人全都跑了。
那翩翩公子转过身来,孔安得以看清他剑眉星目、玉树临风的君子之姿。
“在下护宇少将军刘榫,小姐可受到惊吓?”
夜风吹过,灯火阑珊。
孔安扶额,好一出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的浪漫折子戏。
前世箫氏便让孔珍青梅竹马的少将军刘榫,出卖美色引诱自己与他私奔。
但孔安并未动心,箫氏就趁礼佛之机,将自己迷晕,再在塌上放入衣衫不整的男人……
她为了赶走自己,不吝一切手段。
那这一世,她偏要留下,并夺走她珍视的一切。
“少将军,我好害怕。”孔安掩下阴狠的面容,抬起头换上泫然欲泣的动人姿态。
豆大的眼泪从少女澄澈的眼睛落下,她明媚的眼里倒映着英姿飒爽的刘榫一人。
“将军你听,我心是不是跳得厉害?”她的手去牵引他的手。
十七岁的刘榫血气方刚、情窦初开。
华城男女大防虽不同旧时严苛,但没有哪个闺阁女儿会握陌生男人的手。
以至于他恍惚间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他鄙视唾弃孔安的狐媚手段,却涨红了脸,不敢直视孔安。
她碧绿交领露出的白皙皮肤在黯淡光线下亮得刺眼,引他无限遐想。
孔安主动走近他,温柔的香气袭面而来。
刘榫死死盯着地面不敢抬头,孔安俯身在他耳旁私语。
“多谢少将军救命之恩。”
散漫的马蹄声慢悠悠响起。
“恭送长公主殿下。”苑马寺长卿字正腔圆的官腔在长街回荡。
孔安的笑容僵住——若是让长公主看到自己在街上蓄意勾引男人。
她忙左右环视,只见到宝马香车的暗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刘榫回过神来:“我送小姐回府,不知小姐是从哪……”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孔安冷若冰霜的声音如当头一棒,打得他晕头转向,如堕冰窟。
孔安三人走到马车前,谢琦踹了睡着的马夫一脚:“还睡?你主子都快被人当街掳走了。”
马夫哆哆嗦嗦地牵好缰绳,道歉求饶。
“回府。”孔安冷若幽谷的脸隐匿在垂下的帘子后。
两人回到清致院。
谢妈妈在灯下赶制给孔安比赛穿的靴子。
“谢妈妈,明日你着手买个家底干净的车夫。”
谢妈妈见两人面色不善,不多问,只答应着。
东边,孔珍带着丫鬟从角门回到母亲院子。
“娘,此事妥了。”她冲箫氏点头,适才见过刘郎的甜蜜还挂在脸上。
“能不妥吗?她何曾见过刘榫这般人物。”
“若姐姐真的与他私奔了,会不会有损刘郎名声。”孔珍担忧地问,替母亲磨墨。
箫氏不屑答:“男人要什么名声,于他不过是一件风流韵事。”
箫氏临摹大家书法,却形似神不似。
她盯着自己的作品皱眉道:“到时候便将孔安送到南方乡下,再为她寻一门不错的亲事。”
“也算是为娘的为她谋划一场。”
末了箫氏又嫌恶道:“她这个争强好胜的性子,留在华城,必定生事。”
“嗯。”孔珍点头。
箫氏搁下执笔,长久看着孔珍,似乎透过她在看什么人。
“娘可是想爹了?”孔珍在灯下轻声笑问。
“嘘!”箫氏状似苛责地剜她一眼。
目光落在她一半像自己一半像那人的脸上,又变得温柔至极。
她抬起修长莹润的手指抚摸女儿的鬓发。
“娘不会让任何人抢夺你的富贵和宠爱、抢夺你孔家嫡长女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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