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里静悄悄的,陆府上下也都知道江枕月刚刚失去了家人,也都没人来打扰。本来想要挑刺的人,也都在这时候偃旗息鼓,许霜清那边是安静了的,陆守仁也是。
江枕月似乎被遗忘在了这个后院中,除了偶然有下人的几句言辞,说着江枕月的可怜,也说着江枕月的可恨。
谁让她的父亲是倒霉蛋呢,跟着陆大人做事,可不就要效忠陆大人吗。
她那个娘亲倒是重情重义的,只是可惜了,认人不清。
起初芳菲还想要去管一管,想要去和人理论,但是江枕月都按住了她拦了下去。这些话,她上一世听过了许多,已经都不稀奇了,这些也不能打倒她,况且他们说的也不是假的,人各有命,劝说不得。
真话难听,芳菲说:“可是小姐啊,你听听他们怎么能这样议论您呢?您是主子,他们是什么东西?”
“他们也是人,是人在这世上,都有是非。”江枕月咳嗽了几声,让芳菲终于心软了下来,神思也都转移到了江枕月的身上。
“小姐啊,药还在后头温着,要喝吗?”
“你拿来我喝。”江枕月点了点头,药得好好喝,陆守仁没有被扳倒,江枕月还不能倒下。
如今事态发展至今,江枕月已经不能算是身外人了。从前她不过是觉得自己被风月耽误,又没有清醒,被温霁云胁迫着入局,她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卷入这一场纷争中。可现在她明白了,她从一开始就不能摆脱陆守仁,如果她不入局,还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周知念是第一个,是出头鸟。
紧跟着而来的,是被他放弃的陆秋绾。身为父亲,他见死不救,甚至都没有江枕月将这个女儿放在心上。
再后来是谁呢,是江枕月不知道的很多人,不知道有多少像苏雪霁这样的人,被陆守仁弄得分崩离析,妻离子散。
到最后,落到了江枕月自己的头上。
哦,江枕月还忘了,从一开始,在陆守仁和太子争斗的时候,陆守仁可还是想要给太子下毒的人。
这天底下,好像就没有陆守仁放在眼里的人。
若没有人拦着,这天底下就会有坏人横行,最后人人自危,威胁到朝堂,百姓的安宁。
总有人要站出来,而温霁云就是那个站出来,站在太子身边和太子争斗的人。
太子与陆守仁斗,除却为了百姓安宁,更多的还有为了自己,而温霁云却只是为了天下百姓。从前那个状元郎好像从未死去,他只不过是掩藏了起来,将自己的真心寄托在细微的小事中,成为了真正的为天下万民做事之人。
那些流言蜚语,也许曾经无数次伤害过温霁云,就算无一人理解他,他仍然坚持下来,宁愿被天下人误解。
就连最初,江枕月,也都误解了温霁云。
江枕月只是看见了自己,见证了自己亲人的离去,而温霁云潜伏在陆守仁身边,当着陆守仁的幕僚,看过了千万次这种事情,心中只会更恨。
温霁云,江枕月忽然很是想念他。
静养着的这些天,温霁云不是没关心过她,怕她难过,变着法子给她送来了许多解闷的玩意儿,还有许多话本子。
江枕月那时候无心观看,但此刻她想通了,想起来了这些东西,便要挑出来看一看。权当是思念温霁云了,见物如见人。
那些话本子里头,也有许多的故事,但总是好人活不长久,坏人春风得意,这世间的风水轮流转,只是安慰,或许也会有,但是时日太长久。这世间就应该靠着天下的律法,将这些坏人都绳之以法,还天下清明。
酸苦的药入口,让江枕月明白了一件事情,人活于世,无愧于心,就不要将自己陷入自责的情绪中去。
错不在己,坦坦荡荡就好。
江枕月嘴唇泛白,实在是不能够再经得起折腾了,她不能再消沉下去,若是再如此下去,她恐怕还要陷入死亡的境地,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芳菲,你帮我去请温大人,我明日有事想要与他说。”
“在家中吗,还是在外头?”芳菲见江枕月有了些好转,便多说一句,“陆守仁知道他愧对小姐,也知道小姐可能这辈子也不想要见到他,特意许了小姐出入府邸自由,但是不能夜不归宿,不能想要离开陆府。”
“从今后,我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若是小姐心情不好,我们便出去逛逛。”
“这不是好日子,他这是困住我,害怕我出去为父伸冤,害怕我拆穿他。”江枕月冷笑,给点甜头,来去自由,就能够算得上是好日子吗,并不算的。
这是生不如死的日子,暗无天日的痛苦。
“在外头吧,我若是出门,陆守仁想来也会安排着人看着我,你去找温霁云的时候,也这样和他说一声,劳烦他帮我甩开那些人。”
最好的是,陆守仁让温霁云亲自看着江枕月。
芳菲点了点头,替江枕月铺好床,去找温大人把江枕月吩咐的事情都说给温霁云听。
翌日江枕月特意未施粉黛,形容憔悴地去请安,陆守仁也在,看到江枕月这副越发消瘦下去的样子,难免要表现出许多的失落来。
他说:“枕月啊,也是你的父亲糊涂啊,在朝堂上我本想要护着你的父亲,可是皇上说我要避嫌。我费了许多的心力,终究还是对不住你。”
江枕月忍住心中的恶心,对着陆守仁道:“陆大人,我说过的,我和江家没有关系。我今日这样,只是为我母亲难过。”
“哦,你的母亲,真是一位重情重义的人,这才是当家主母该有的风范。”陆守仁说到这里,看了许霜清一眼。
被提点到的许霜清心中自然不痛快,但是江枕月如此,她也懒得和江枕月计较。她是没想过老爷能动了江家,这就是在折断江枕月的羽翼,为了自保也是给江枕月下马威,以后这陆府上下,自然是她压过江枕月一头的,江枕月无出头之日。
再看江枕月,许霜清甚至能生出许多的怜惜,可怜了这一张脸,可惜了愁容满面的江枕月更添韵味,只是再好看的脸,都没用了,对她许霜清都没有威胁了。
老爷这样提点她,也是让许霜清宽容,尽显当家主母的风范,让江枕月低头。
许霜清当然懂得陆守仁的良苦用心,她放下茶盏,对江枕月道:“你说你想要出去散散心,也可以的,只是散完了心也得回来,外头天冷了,可不能冻坏了身子。”
话说得漂亮好听,但是别有用心。
陆守仁借了这个话口,便道:“温霁云此刻已经在外头候着了,枕月啊,我派我最得力的心腹去保护你,可见对你的真心。”
话毕,江枕月就听到外头有脚步声,温霁云来了。
温霁云领了命,对着江枕月恭恭敬敬地行礼,对江枕月道:“小夫人,日后出门,便请人来知会我一声即可。”
江枕月颔首,也不和温霁云多言。
等两人都走了,许霜清才皱着眉看向陆守仁:“老爷,不是疑心温霁云吗,怎么能放心,让温霁云跟着。”
“是疑心,所以才更要试探,”陆守仁端起茶盏来,仔细琢磨着,“醉春楼这种地方,去过几次便没了意思的,后来我去醉春楼,多半也是温霁云这小子劝我去的,我还以为他是在那里头花天酒地惯了,真心要与我同乐。可现在细想,才觉得不对。”
参他贪污受贿,是他去醉春楼后发酵而来的,一切都和醉春楼有关,那温霁云就有很大的问题。
陆守仁要把温霁云放出去,要好好看看温霁云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可如果他们之间,有了什么牵扯,这可怎么办?”许霜清不免担心,“孤男寡女的,在一起总会出事。”
“江枕月那样爱她的母亲,想来不会和温霁云发生什么,暂且也得等着丧期过去。”陆守仁自有打算,他要先从周身开始查起,到底是谁想要害他。
失去了江流昌,还是失去了臂膀,但是陆守仁不可惜。
“老爷果然不是只沉迷那女色之中,”许霜清这样一听,心中顿时开阔了起来,陆守仁去醉春楼的事情,她也有了原谅,她更甚讨好,“若是老爷喜欢那什么花魁娘子,左不过就是花些银钱,我让人把她从醉春楼里赎出来,放在家中,让老爷一人独享,也好的。”
陆守仁也明白许霜清这是要与他缓和关系,毕竟是少年夫妻,陆守仁眼里多了一丝温情,他抬手,轻轻摸了摸许霜清的手:“旁人先不说,要紧的是,陆家得有后。”
陆守仁隐隐觉得,朝堂不安,太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陆家不能后继无人,落得和江家一样的下场。这时候的陆守仁甚至有些后悔了,他叹息:“哎,秋绾啊,若是还在就好了。”
若是周知念还在,那么也能多一个人繁衍子嗣。
许霜清脸一冷,心下更下定了要给陆守仁留后的决心。
出了陆府,上了马车,江枕月才要说话就被温霁云打断。等温霁云好些观察,确保无人监听的时候,这才让江枕月说话。
“陆守仁亲自派你来陪我,你也要这样小心?”江枕月放松了警惕。
“要的,今日让我来陪你,并不是我在陆守仁面前提的。芳菲来找我,将你的心意说给了我听,但今日你还没去请安,陆守仁要我去了一趟书房,先提了此事。”
“他要我盯着你。”
“所以,你是觉得,他起了疑心?”江枕月一听这话,便也觉得不对,谨慎了起来。
“醉春楼一事,没能够扳倒他,若是他不起疑心,这才不对。”温霁云嗤了一声,嘴角也都是冷笑。
“那要怎么做?”江枕月说,“今日我让你来找我,只是想要对你说,我想通了。不管是世间百姓,还是朝堂之上,都不能让陆守仁这种人得逞,温霁云我愿意帮你们,我也想要亲眼见证陆守仁这样的人伏法。”
这样才能免去江枕月的心头之恨,才能让方温清的死,有一些意义。
“好,别担心,你我今后格外小心,此事并不是无解的。”
“太子手中,还有一张王牌没用。你今日就当是心情不好,出来散心,等回去后,我和太子商量着将那重要的事情,提前一步就好。”
“好,”江枕月相信温霁云,“那苏雪霁呢,近日她可好?”
“她不太好,”温霁云提到这个便笑了,“桃花缠身,那个小木匠见了她一面后,仍然不死心,还要将她赎出来,情根深种,真是让人佩服。”
并不在意身份,始终如一,这份感情确实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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