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小院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聂慎儿抱着那烫手的吕府聘书锦盒不敢看杜云汐的眼睛。沈碧君和田国春的窃窃私语像苍蝇般嗡嗡作响,田大业则蹲在门槛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闷烟。
杜云汐只是静静地站在窗边,月光勾勒出她挺直的脊背,却映不亮她眼底翻涌的冰海,前世今生一场幻觉只觉得命运的齿轮发出刺耳的啮合声,无情地碾过她试图改变的轨迹。
不行!绝对不行!
我,不,允,许。
“姐姐不生气了。” 杜云汐心中烈火熊熊,语气却更加和缓多情,她甚至捏起妹妹的小脸,轻轻的。
聂慎儿惊愕抬头:
“什么?”
“是姐姐的错,姐姐同你赔不是,别生姐姐气了,好吗?” 杜云汐一步步走近,阴影笼罩住慎儿,“你不是要去吕府吗?姐姐陪你一起去。”
“可是,可是那怎么办!” 聂慎儿嘴唇颤抖起来,仿佛刚刚才意识到即将与姐姐分离、再难见到一样,“那是吕侯府!吕公子要娶的是我!你以什么身份去?!”
“我是你的姐姐呀” ,杜云汐摆了个楚楚可怜的苦脸撒娇,“你不是说吕公子人好?他会这么小气吗?吕禄若要你,就必须连我一起收下。”
“你告诉他,你自己说的,这辈子,我们永不分离。”
最后一句话她语气极重,面上的文弱一扫而空,无意的带出一股金戈铁马之声。聂慎儿被她的气势所慑,柔肠百结,只想跟着姐姐,抛下所有,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就好了。
杜云汐不再看她,自顾自地开始收拾两人那点可怜的行李,动作利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夜深人静,田家鼾声四起。杜云汐睡不着————梦里太多前世,只想过好今生。
她一咕噜翻起来出门散心。
少陵的深夜,寒风刺骨,裹紧了单薄的衣衫,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墙头飘落,无声无息地拦在了她面前!
月光勉强照亮来人的轮廓——身材高大挺拔,面容冷峻如刀削斧凿,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他手中,一柄短匕在月色下泛着幽冷的寒光,直指杜云汐的咽喉!
是周亚夫!老对头,死对头,没完了,又来了!
杜云汐挺直了腰背,迎向那冰冷的刀锋。电光火石间,前世周亚夫种种针对她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
原来如此!
“周将军深夜拦路,是想取我杜云汐的性命?” 杜云汐的声音在寒夜里异常清晰,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带着一丝洞察的冰冷。
周亚夫眼神微凝,似乎没料到这女子竟如此镇定,还能一口道破他的姓氏。但他杀意不减,声音低沉如铁:“你不该活着。你的存在,会坏了大事。”
“大事?” 杜云汐冷笑,“代王的事吗?周大人是想要吕侯的兵符吗?”
周亚夫浑身剧震!握着匕首的手都微微颤抖了一下!除了代王和他及素问,绝无第三人知晓!这个女人……她怎么可能知道?!
“你……你究竟是谁?!” 周亚夫的声音带上了惊疑。
“就像周将军所调查的那样” 杜云汐直视着他震惊的眼睛,淡然冷静气度非凡,“我是马上要嫁入吕府的,聂慎儿的姐姐啊。”
“不过,你想杀了我,替换别人帮你拿兵符………痴人说梦。”
“不仅拿不到,还会死呢。”
“胡说八道!” ,周亚夫低吼。
“胡说?” 杜云汐向前一步,几乎要贴上那冰冷的刀锋,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那你以为,我又是谁?”
周亚夫额头渗出冷汗,云汐捕捉到他瞬间的动摇,立刻抛出更重的筹码,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周将军,你命中注定功高盖主,却晚景凄凉,最终……饿死狱中!”
嗡——!
周亚夫如遭雷击!脑海中瞬间炸响一个尘封已久的记忆!那是他幼年时,神相许负曾对他父亲叹息道:“此子功业非凡,然刚极易折,恐……终陷囹圄,饥馑而终!” 这预言如同梦魇,一直被他深埋心底,从未对人提起!
眼前这个女子……她不仅知道自己身份,知道兵符的计划,还知道许负的预言?!她到底是人是鬼?!
周亚夫握刀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眼神中充满了骇然与敬畏:“你……你究竟……”
“我自然绝非凡夫俗子,” 杜云汐心中暗松一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好吧,其实她刚刚全是瞎猜,知道结果,前事就极好推断,至于具体细节,她也编不出来了————还好太了解周亚夫,他没问,没问他要用谁替换自己,没问他将如何窃取兵符……
她脸上浮现出高深莫测的神情,仿佛悲悯,又仿佛洞悉一切。
“我只是不忍看忠臣良将、有情之人,皆落得个悲惨收场。将军若信我,或许……还能逆天改命。”
对代王计划的担忧和对自身命运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周亚夫深吸一口气,声音干涩:
“……你要我如何做?”
杜云汐眼中精光一闪,知道这条危险的鱼,终于上钩了。
“很简单。” 她压低声音,快速而清晰地布置,“吕禄将在三日后迎慎儿入府。婚礼当日,我需要你……”
三日转瞬即逝。
吕侯府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吕禄身着大红喜服,脸上是憨厚又兴奋的笑容,全然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踏入精心编织的陷阱。
聂慎儿身着华美的嫁衣,被送入洞房,心中却满是忐忑和一丝对杜云汐去向的担忧。杜云汐作为“陪嫁侍女”,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花轿旁,此刻也低眉顺眼地守在门外。
酒过三巡,宾客尽欢。就在吕禄志得意满,准备步入洞房时,异变陡生!
庭院中突然刮起一阵诡异的阴风,吹熄了数盏灯笼!一个身着玄衣、脸覆面具的身影(周亚夫所扮)如鬼魅般出现在庭院中央,声音沙哑诡异,如同从九幽传来:
“吕禄!汝命带孤煞,克妻克子!此女聂氏,命格清贵,若强行婚配,必遭天谴!汝府中兵戈之气冲撞红鸾,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殃及汝身!速速退婚,尚有一线生机!”
这突如其来的“神谕”如同冷水泼头,整个喜宴瞬间鸦雀无声!吕禄脸上的笑容僵住,瞬间变得惨白!
“妖言惑众!拿下他!” 有宾客反应过来怒喝。
但就在侍卫欲动之时,那“鬼影”身形一晃,竟凭空消失在原地,只留下阴风阵阵,和一句回荡的警告:
“信与不信,三日后自见分晓!”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宾客中蔓延。吕禄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冷汗涔涔。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杜云汐突然上前一步,对着惊魂未定的吕禄深深一礼,声音清晰而镇定:
“侯爷息怒!此等异象,恐非空穴来风。奴婢斗胆进言,方才那异人所言‘兵戈之气’,或有所指?侯爷府中,是否……藏有重器?”
“重器?” 吕禄一个激灵,猛地想起他姑母吕雉不久前秘密赐给他保管、用于长安城防调度的那半枚虎符!难道……难道真的是兵戈煞气冲撞了他的婚事?!
杜云汐看着他骤变的脸色,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敬:“奴婢幼时曾遇异人,略通命理。观侯爷与慎儿姑娘面相,确实……五行相克,强求恐生不测。且侯爷印堂隐有黑气缠绕,三日内恐有小人作祟,祸及自身啊!”
“你……你也懂相术?!” 吕禄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看着杜云汐。
“略知一二。” 杜云汐垂眸,“奴婢观那异人,非是凡人,其所言‘血光之灾’,恐非虚言。侯爷身份贵重,万金之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不若……暂且冷落新夫人,以观天象?待三日期满,若安然无恙,再行圆房不迟。也好……消解那兵戈冲撞之煞气。”
杜云汐的话,句句戳中吕禄的恐惧点。兵符、血光之灾、克妻……尤其是最后“消解兵戈煞气”的建议,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他本就对聂慎儿一见钟情,此刻更是深信不疑,生怕自己“克”死了心爱的美人,也怕自己真的遭了灾。
“好!好!你说得对!” 吕禄连连点头,再无半分洞房花烛的心思,对着管家急声道,“快!将……将夫人安置到西苑静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还有……府中加强戒备!特别是……呃,库房重地!”
这家伙啊……杜云汐汗颜,差点说漏了兵符所在。
一场精心策划的婚礼,就这样在“神谕”和“侍女”的预言下,草草收场。聂慎儿被安置到了偏僻的西苑,吕禄则惶惶不安地缩回了自己的书房。
惊魂未定的吕禄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那“神算侍女”的话句句在理。第二天一早,他便迫不及待地入宫求见他的姑母——权倾天下的吕太后。
长乐宫中,吕雉高坐凤位,听着侄儿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讲述昨夜的“神鬼之事”和那个“未卜先知”的侍女。她起初只当是侄儿胆小被人愚弄,但当吕禄提到那侍女精准点出“兵戈之气”和“三日内血光之灾”时,吕雉那双阅尽沧桑、深不可测的凤眸,微微眯了起来。
一个低贱的侍女,竟有如此见识?还能一眼看破吕禄府中藏有兵符(尽管吕禄语焉不详,但吕雉何等精明)?更敢预言血光之灾?
“哦?” 吕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指尖轻轻敲击着凤座扶手,“那个侍女……叫什么名字?”
“叫……叫杜云汐!是慎儿姑娘带来的陪嫁丫头!” 吕禄连忙回答。
“杜……云……汐……” 吕雉缓缓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极淡却锐利的光芒,“有点意思。禄儿,你先回去。那聂氏,既然命格‘清贵’,就好好在西苑‘静养’着吧。至于那个杜云汐……哀家倒要看看,她到底是真能窥探天机,还是……装神弄鬼,另有所图。”
“侄儿看她句句应验……”
“好啦————”
她挥了挥手,示意吕禄退下。空旷的大殿里,吕雉独自一人,望着殿外沉沉的天空,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冰冷的弧度。
一个能搅动风云的“神算子”?还是……一枚意外落入棋盘的、有趣的棋子?无论如何,这个叫杜云汐的女子,已然成功地引起了这位铁血太后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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