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得失

戢时雨难得晚归,脸上还带着几分酒意。飘飘忽忽地坐下,一眼就看见窗前多了白只瓷瓶,里面插着一枝樱花。

“哇!”戢时雨脱离齐灯火钳制的灵活度远胜练剑之时,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查看,惊奇地询问这花的来历。

齐灯火本欲糊弄过去,没想到吃醉酒的人更难搪塞,抓住她根本不放。

“就是我和朝暮路过一片樱花林觉得好看他送给我了一枝而已。”齐灯火心一横,一口气把话说完。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戢时雨发出爆笑。

“怎么了?”齐灯火的脸也开始泛红。

“跟我讲讲,你们都去哪了?”戢时雨口条都理不顺,拉着她的袖子眯起眼,好一副“八卦”相。

“就是一起从千山集回来而已啊,我们还帮你把东西拿回来了呢……”

“一起回来?”戢时雨仍不打算放弃,“你们在哪分开的?”

“寝舍门口啊。”齐灯火也急了就没过脑子,看戢时雨意味深长地摇头晃脑,方后知后觉这话奇怪。

可又是事实。

朝暮执意要送齐灯火回寝舍,齐灯火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千山集男女互送礼物的习俗来,便连话也没再多说几句。

进屋后齐灯火盯着这枝“奇葩”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找个瓶子把它供起来。

“送你寝舍门口啊,火儿。”戢时雨笑着推了齐灯火一把,后者纹丝不动,戢时雨自己倒是差点摔倒。

“你先醒醒酒吧。”齐灯火扶着她坐下,转身去拿汤瓶的功夫,人已经趴倒在桌子上。

“火儿,火儿,快起来!”戢时雨急切的呼唤似是从天外传来,齐灯火本不欲理会,想着太阳大概是打西边出来了。

“李冬原在外面等你半天了!”不知为何戢时雨仍不死心,摇人的动作愈发激烈。

“李冬原找我?”

大概是对李冬原夜探女寝为自己讨公道的气魄心有余悸,齐灯火终是缓缓睁开了眼睛,疑惑而烦躁地吐出了一句:“他有什么事啊?”

“李公子说今天是你们兵法课的考较日。”

戢时雨此言一出,齐灯火只感觉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倾泻而下。

她呆滞了片刻,接着迅速在回忆中翻找万先生说的话,最后懊丧地大喊了一声“啊”便连滚带爬地下床洗漱。

“你还挺够意思的啊。”二人御剑的御剑、御风的御风飞奔向教馆,齐灯火已了困意全无。

“昨日我便来找你,你不在。”

“昨日是撷缨会,谁会在呢,”齐灯火大咧咧回道,再一寻思觉得不对:“怎么没见你去,该不会温了一日书吧?”

李冬原的沉默代表了一切。

“不用紧张,不过入门的测试,估计只是看看我们的用心程度而已。”虽说算是有基础,但近来没怎么上心,是以齐灯火心里也没谱,安慰李冬原也安慰自己。

李冬原看了她一眼,罕见地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两人踩着开试的时间赶到,望着教馆众考生没精打采地等着发卷,齐灯火已经为自己捏了把汗。

待到摊开考卷,看着孤零零地几行题目和底下大片的空白,齐灯火已然生出了弃笔而走的心。

说好的默写和释义,结果成了“结合兵家经典,浅论神魔四十年相争之得失”。

齐灯火没有登时下笔,而是陷入了回忆。

犹记自己出生时,岁暮天寒。

天关一役赢的代价极惨,仙国神兵神将几乎是一命赔一命将百余天魔截杀在那高可摩天的荒凉关隘下,齐母的数位族亲战死,消息传来她当场动了胎气,是以早产了近一个月。

可也是那一战,实打实地止住了魔军前进的步伐,守住了云静最后的底线。

因此,世人歌颂牺牲者的功绩,为他们设庙立碑,香火不绝。

因此,没人再回看此前的二十余载,魔物是如何自西南步步北上,几乎吞噬了半个云静仙国。

因此,魔物究竟从何而来,为何前期杀之不尽,后期又一溃千里也再无人问津。

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劳民伤财、十室九空。何况前半程的战役,根本不能用“胜”形容。

此题没有答案,答案本该在四十年前给出。

云静终于得到了胜利,可为此付出的人已经沉默在荒野里。

《兵法》云:经之以五事,较之以计,而索其情。

齐灯火根据题目要求,回顾了书中记载的几场大战役的兵力对比与双方交战情形,从道、天、地、将、法五个要素大致论述了一番,却在结论时踌躇不已。

“殷鉴不远,承平难得,知兵修道,在于止戈。”

齐灯火收住笔。

教馆里剩下的人已寥寥无几,路过李冬原时见他仍在奋笔疾书,齐灯火索性等到收卷。

李冬原人是出来了,魂却仿佛还留在里面,只埋头走不接话。

齐灯火琢磨着孩子该不是打击太大,便安慰他自己也答不出来。

谁料李冬原当时便顿住步子,直愣愣地看了齐灯火半天,眼神里的东西让她觉得头皮发麻。

“有话别憋着。”齐灯火看出他的情绪与考试本身无关。

李冬原如同灰烬中遗落的炮仗遇了火,开口便带着歇斯底里:“你当然答不上来。”

在齐灯火错愕的神情中他的愧疚转瞬即逝,再次嘶声道:“你们谁也答不上来!”

齐灯火望着他疾步远去,深呼一口气稳定情绪,心里起了寻思。

“李公子?”一向不喜八卦的齐灯火主动问起了李冬原的身世来历,让戢时雨有些惊讶,她放下手中的木箸道,“我问过符衔山,他说李公子好像不愿说起家里的事,大概是因为家世不显。不过这也挺正常的,天下营又不是只收世家子弟。”

见齐灯火蹙眉不答话,戢时雨推了推她的手臂,“怎么了火儿,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那你知道他来自哪里吗?”

戢时雨摇摇头,“听着不像是北方口音。我父亲有一从南方来的手下,说话倒是和李公子有些像。”

“南方,”齐灯火先是重复,接着挑起盘底的菜汁在碗里的麦饭自左上至右下划出一道线,又在碗的中心描了一点,“魔军气焰最胜时,近乎吞了大半个南方,直插云中肋下的天关。李冬原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如果他是从南方来的,很可能经历过动乱和兵戈。”

“天啊。”戢时雨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冒出一句,“兄长说,天魔每拔一城便屠一城,天关以南城池尽毁、生灵涂炭,百姓侥幸逃过一死,也只能东躲西藏。”

说完这句话,两人便陷入了沉默,齐灯火将底下的饭粒翻上来盖住表层的汤汁,心道自己的猜测该是**不离十。

“时雨,逃难到中北的南方人多吗?”

戢时雨茫然了片刻,“没有啊,我说的那个人是父亲军中的手下。”

“是啊时雨,”齐灯火抬起头与她对视,“轻宁也没有,可这是为何呢?”

带着疑问,午后齐灯火直奔藏书阁求证。

不同类目的摆放规则齐灯火已经摸了个大概,与天下营所设科目相关的书都在前三层,乘书的架格摆成了一圈圈的螺纹状,再往上是更为精专的书籍,顶层则是非请勿入的“禁区”,持先生们的手书才能前往。

前三层果然一无所获,齐灯火拾级而上,转遍了军务、战役、国策相关的区域,结果就是将之前所学温习了一次。

不同的是这回有一个求知若渴的朝暮在她身边。

“五千年前,确切的说是五千零二十年前,辞氏神族祖先辞天阙建国,国名云静,定都云中,也是这片土地最中心的位置。

“自始皇辞天阙至今,共历七代神皇,如今的神皇在位四百三十载,本有三子,奈何两个儿子在神魔之战中牺牲,如今只剩幼子,名为……”

“辞青帝。”朝暮抢答道。

“这你倒是知道,那前面那些为何不知道?”

齐灯火有些奇怪地挖了他一眼,没见他有何反应,便继续讲道:“从乱起至今刚好是四十年,四十年前,魔物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云静西南边陲,最早的记录是在一个名为雀隐的小城。”

“莫名其妙?”朝暮蹙眉,显然不解。

“是吧,我也不懂。古籍从未记载过有魔物这么一族。威胁性最小的叫游魔,往往没有定形,扎堆聚集,在常人眼中就像一缕缕的黑烟般,但是又非仙法不可除之。

“其次是地魔,不仅定形还有智慧,一般来说将其根除需得碧云境之上的修仙者出手,我们在炎阳初遇便是因为地魔。

“至于天魔,我还没有见过,据说跟我们没有两样,实力却可以媲美仙道顶尖高手。”

“我们在龙泽书院遇到的那个。”朝暮道。

“对,后来那些先生为这事叫我过去问话,有人将其称为‘妖女’。”

朝暮沉吟片刻问道:“这样说的话,四十年来与云静的仙军交战的,到底是怎样的阵容和军制?”

齐灯火点头示意他问到点子上了,将手头堆着的几册书推过去,“这些是能找到的全部与神魔之战相关的记录,你翻翻看。”

齐灯火耐心地等着朝暮一册一册地翻阅,后者的眼神从清明逐渐转向疑惑与迷茫。

“是吧,这就是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愚弄我们的。”齐灯火还是迫不及待地说出了想法。

“这里面的记载……”朝暮停顿了一下,攥着书本的手明显收紧,“当真潦草!莫不是黄发小儿所写!”

齐灯火这才明白他刚才停顿是为这句斥责蓄力,一时忍俊不禁。

不怪二人太较真,书中记载的大小战役杂乱无序,虽说交代了时间、地点,我方军力和战前准备全都一行带过,接着就是战役的结果。

可气的是,败的多胜的少。

“或许这些都是秘密?只有禁阁之中,才有更为详细的解答。”齐灯火试图安慰自己。

朝暮也知道多看无益,索性起身便要去那所谓的禁阁一探究竟。

齐灯火忙解释自己进不去那里。

“那可未必。”朝暮却没有被她说服,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让她带路。

瞧把你神气的。齐灯火在心里戏谑一句,索性带他去撞撞南墙。

两人转着圈再上三层,穿过幽长的木廊,一道紧闭的大门出现在尽头。守在禁阁门前的是几个年轻面孔,任齐灯火说出来意,几人冷着脸没什么反应,一人不耐烦道:“你不是第一次来了,不知道规矩?先生的手书或令牌,没有就赶紧走。”

齐灯火冲身旁的朝暮摊手。

朝暮不退反进,两步走到守门人面前。

这小子要搞事啊。齐灯火瞬间眼皮一跳,上去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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