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乡音

“任何人和事,都不过是一棵蒲公草。”

“在我看来,不过是择个良辰吉日,决定去做一棵蒲公草。”

前一句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有异曲同工之处,而后一句则合“夫物芸芸,各归其根” ?之意。

天地寥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要悟、要走。

有的道一片光明、有的荆棘遍布,还有的正如齐灯火这般迷雾重重,不知来路,无有归途。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横下心,走下去,终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这就叫殊途同归。

“时雨,蒲公草要怎么入药?”齐灯火满怀希冀,眼中有光。

戢时雨对上这庞然的希望,一下子打起了磕巴,“呃……洗干净,然后晾干。”

“太好了!”齐灯火拍手叫道,“我去打水,咱们把这些都拔了吧。”

“啊?”三人面面相觑。

看似简单的工序持续到傍晚才完成,李冬原默默将院子的土地恢复了平整,措辞良久跟齐灯火说可以种点别的。

齐灯火诚恳地道了谢又道歉:“李兄,上次的事情,还有这次的事情,我都是魔怔了,你别往心里去。你看,等着这院子里的蒲公草晒好了,我都送给你。”

李冬原听罢连忙摆手,“不……不用,你留着。”

“那不行,蒲公草降火的,正好之前你因我气恼……”

“不……不用了,我早原谅你了,真的。”李冬原抵挡不住攻势,与符衔山相携而逃。

种蒲公草的闹剧虽然落下帷幕,却给戢时雨留下了阴影,不说四处游说赠送蒲公草时的窘迫,她的好友似乎研究起了更怪的东西。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戢时雨从外面回来,远远地便望见有红光在半空中不紧不慢地飘着。近来一望,对于蒲公草记忆犹新的恐惧使她第一时间猜想——那巴掌大的、一连串的红色光团便是蒲公草的种子。

等她迈进院子,那恐惧果然更加真实。

齐灯火站在屋前,或者说飘在屋前,而她的面前整整齐齐排布着的,是一株株齐人高的、火红的蒲公草。

“火儿?”戢时雨望而却步,紧张地唤她的名字。

“回来了?”齐灯火张开眼睛,伸出双手轻轻一拨,那些蒲公草便扭动着向两边移动,给外面的人让出一条路来。

见戢时雨仍在踌躇,那些蒲公草竟纷纷弯下草梗,做出了邀请的动作。

戢时雨这才提着裙边穿过这片巨大的蒲公草丛,只觉炎炎如夏。

“你这又是什么呀?”两人并肩站在屋檐下,戢时雨忍不住问道。

“我种的蒲公草啊。”齐灯火开了个玩笑。

“不是都晒成干送人了嘛。”

“这些是种在我心里的。”齐灯火说罢,向前吹了口气。

那一个个饱满的火色圆球因风分散开来,化为戢时雨一开始见到的伞状光团,自由自在地向着天边飞去。

仙力收尽,冬子舍小院又回归到应有的春天。

“这是你研究的新法术吧,火儿你真的很有创意。”戢时雨一半是赞美朋友,一半为恐惧的来源消失高兴。

“是吗?”齐灯火对这个新作也十分得意。

戢时雨点点头,拉着她往屋里走,“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法术,还有你之前的火鱼,我虽然不知道它们的作用,但是感觉特别的……”

齐灯火期待地搓手。

“自由。”戢时雨对自己的临阵发挥特别满意,又重复了一遍:“对,自由。就是那种精神上毫无束缚、毫无创作瓶颈的自由。”

悬阁九层之上,西北角多辟了半层,向外伸出一块,将整个天下营收入眼中。

两人铺毡对坐,炉中水将沸未沸,茶香氤氲。

“你倒是讨巧,收了这么个徒弟。”说话的正是天下营掌学相翊。

黄百金出神地望着大业山的方向,直至那晃晃悠悠升起的红云四散,才不慌不忙地拎起茶炉给两人添上,“今年的紫笋,将军尝尝。”

相翊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一语双关:“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将军这是说我徒弟,还是奚落我?”黄百金心如明镜。

“谈不上,”相翊抬了抬手,“你我并肩作战数十载,论年岁我虚长你一些,但是你的天资、才干,大家有目共睹。”

“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我不过是一闲散先生,您仍是云天军的统帅。”

“统帅?”相翊眼中锋芒锐利转瞬即逝,“虚衔而已。云天军三十万将士舍生忘死、屡立奇功,最终只有一纸表彰,全军卸甲归田。我受封云天大将军,不过是为了安抚云静武将之心。”

“您尚且如此,我又何必再执着。”黄百金低头苦笑,片刻后扬手将茶汤倒入炉火中,引得“刺啦”一声响。

如今事态正如这小炉慢煮,若不能釜底抽薪,无谓的抗争不过是扬汤止沸。

“说回你的新徒弟,她已至破境边缘,你不去点拨一二?”许久,相翊又问道。

“她的道与我不同,我也不好揠苗助长。”

相翊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斜睨了昔日同袍一眼,“瞧你这师父当的。”

黄百金倒是坦然,“我这个做师父的确实是不称职。不过,当年没护住的,这回豁出去了。”

“这话说的,现在已是太平年岁,还有什么需要你我豁出去?”相翊权当黄百金是无病呻吟,见一旁水又沸,复为两人添满,“喝茶吧。”

日仄时分,齐家鼓鼓囊囊的包裹到达了天下营。散学回来的戢时雨正好赶上,自告奋勇帮齐灯火拆起了包裹。

“怪不得这么香,火儿,这是鸭油酥饼吧!上次在你府上吃过,我便一直念念不忘。”戢时雨捧着食盒,里面散发出来的诱人香气让她直吞口水。

“馋了吧,快尝尝,配着卤干可香了。”家乡的味道萦绕于室,齐灯火看着同伴化身小馋猫,笑眯眯地打开家书。

比父母的字迹先一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小像,背景是齐宅前厅,父亲母亲端坐上首,一起抱着一团喜气的小家伙,小家伙伸出手不知在抓什么,脖子上还带着金灿灿的长命锁。

“是你弟弟的百日礼吧,虎头虎脑的真可爱啊!”戢时雨凑过来看,嘴角还留着酥饼的渣。

“是,真快。”母亲生产时,齐家上下少有的提心吊胆还历历在目,转眼弟弟已满三个月,到了该起名字的时候。

齐灯火有些好奇地展开书信,认出前面几页都是父亲的字迹。

“亲亲闺女,在天下营过得还习惯吗?一切顺心否?有没有遇到难事……”

齐灯火忘了戢时雨还站在身后,啰啰嗦嗦的话被她读出来时,齐灯火只觉头皮发麻。

“戢时雨!”齐灯火合上信佯怒,戢时雨吐了吐舌头还想学齐父的语气讲话,被齐灯火拿青团堵住了嘴。

父亲的书信暂且留待后看,母亲的信正如其人,直截了当地交代了齐灯火最挂念的事情——

齐风行。

这三个字组成了一个新生命的名字,而这个新生命也使这三个字有了新的涵义。

从此,它将代表轻宁齐家的儿子、齐灯火的弟弟。

齐灯火默念这个陌生的名字。

“齐风行?简洁大方,挺好听的。”戢时雨的第一个青团已经下了肚,“你和你弟弟一个是火一个是风,风风火火,很有寓意。”

左右是句吉祥话,齐灯火点头附和,想着定要去信问问起名背后的故事。

天下营为了便利学员与家乡的联系,特地设立了收寄信件的驿站,依照传递速度分了不同档次,齐灯火寄出的是普通的“平件”,从家寄过来的却必是最快的“急件”。

等到上一回包裹里的吃食消耗殆尽,远道而来的、更大的包裹已在静静等待。

“去岁穷阴,闲游于陇亩,农事皆休,万事收藏。唯风独行,来去自由。”

齐灯火的疑问得以解答,而青团也为更多人赏识。

“火儿,你自己多留一些吧,我分给她们尝尝就行了。”

戢时雨报名的春游令即将启程,由医圣世家的莫笑然先生带队,去往各地为百姓义诊。

“人多吃东西才香,你在路上正好分一分。”齐灯火给黄百金也送了一盒,看他十分激动的样子,便想叫更多的人尝尝家乡的味道。

“什么好东西啊!都没叫我!”

人未至,声先至。两人同时向门外看去,正是符衔山练剑回来,脸上中带着清澈的好奇。

“这绿油油的是什么?看上去好奇怪啊。”符衔山还是头一次见这东西,伸出指头就想去戳,被戢时雨毫不客气地拦了回来。

符家距仙都云中很近,与戢家相隔也不算远,在场三人竟只有齐灯火的家乡算是南方。

“把青艾草碾出汁水,与糯米粉同和,再包上不同的馅,上锅蒸熟,就成了青团。”齐灯火介绍了一番,“眼下正是吃青团的时令,要不要尝尝?”

“要,当然要!”符衔山的眼睛都瞪大了,闪着饥饿的绿光。

“你不爱吃甜食的话,建议你吃这个,鸭蛋黄腌肉馅的。”戢时雨从自己的行囊里忍痛割爱。

“糯米就是江米吧,有点像粽子,但闻着又不是。”符衔山将青团捧在手心端详片刻才咬下去,一口就是半个。

“别急着咽,嚼!”戢时雨不忍符衔山囫囵吞枣暴殄天物。

符衔山满嘴都是青团,在戢时雨的威胁下使出满脸力气启动上下牙齿,表情从扭曲慢慢变得生动。

“美味吧!”戢时雨没有放过他的情绪变化。

“嗯嗯!”符衔山重重点头,待得一口咽了下去,惊喜道:“好香啊,而且越嚼越香,就是有点费牙。”

“贪多嚼不烂。”戢时雨扬眉。

“能多给我几个嘛,我留着路上吃。”

“你要去哪?”齐灯火和戢时雨异口同声。

符衔山被她俩提醒,拍了拍脑袋道:“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这事的,我当时报名的春游令,后日就要出发了!”

“啊?你也要去?”戢时雨瞬间惊奇了起来,开始回忆人员名单,“没有你的名字啊。”

“原来你俩报的是一个啊?”齐灯火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符衔山颇为神气地抬起下巴。

两人一对消息,谜题很快解开。

由莫先生带领的义诊队伍和剑修应澄带领的除魔小分队路线相近,干脆联合行动,也便于互相照应。

“这些吃食都给你们带上好了,”齐灯火有些哭笑不得,“合着就我的历练最不赶趟,还差点小命不保。”

“你这叫天降大任,能者多劳。”戢时雨看似安慰,却已按捺不住对这趟旅程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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